我指尖刚触到那滴从剑锋滑落的血,温热便已凝成冰凉。虹猫的剑穗缠在我指间,像一道不肯松开的誓。可这世界忽然轻了,山风、嘶吼、碎石落崖的回响,全都退得很远。我听见自己心跳,一下,又一下,慢得如同冻住的溪流。
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再睁眼,是黑。
不是夜的黑,是血流尽后眼底泛起的暗。我动不了,说不出,连呼吸都像被压在千钧石下。可我能感觉到——有人在喊我,声音劈开混沌,带着灼烫的痛。
“冰儿!”
那声喊撞进我耳中,震得魂魄一颤。是虹猫。他扑到我身边,手抖得接不住我的手指。我想要摇头,想告诉他别这样,可身子像不再是我自己的。他抬头,眼白布满血丝,喉头滚动,又是一声嘶吼,震得碎雪从崖壁簌簌落下。
他伸手要渡气,掌心刚贴上我胸口,却被一股寒气逼开。
蓝兔跪在我身后,双掌贴我背心,寒气自她掌心涌出,顺着经脉游走。她声音冷而稳:“经脉枯竭,再入真气,只会焚尽最后一点生机。”
虹猫一怔,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石屑飞溅。他跪下来,把我抱进怀里。他的手很紧,像是怕我下一瞬就会散成风。我感觉得到他心跳,急、乱、痛,一下下撞在我背上。
我多想抬手碰他一下,像小时候那样,说一句“哥哥,我没事”。
可我说不了。
蓝兔的真气一丝丝渗入我体内,压住那些乱窜的剑气。我识海里空荡荡的,唯有玉佩残片贴在心口,冷得像块冰。它不再发烫,也不再震颤,仿佛连它都耗尽了力气。
莎丽站在我身侧,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紫云剑上。剑身嗡鸣,紫气缭绕,如雾般裹住我全身。她单膝点地,声音低却清晰:“你以血唤我,我以命护你。”
逗逗的银针已封住我七处大穴。他手指微颤,针尾轻晃,不敢有半分差池。他低声念着穴位名,像是在数我仅存的生机。
“神庭、膻中、气海……还在。”
大奔守在崖口,奔雷剑横在身前。跳跳立于高岩,青光剑气在周身流转,警觉地扫视四周。达达带着族人清理残局,将倒地的魔教爪牙一一捆缚。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天地静得可怕。
虹猫把我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我发顶。他不再吼,也不再动,只是那样抱着,像要把我嵌进他的骨血里。他的衣襟被我的血浸透,一片暗红,贴在他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你总是这样。”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他,“我受伤,你冲上来;我拼命,你替我挡。你说你怕我死,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怕你死?”
我没回应。
他喉头滚动,又低低道:“你说换我守着你……可你知不知道,守着一个不会睁眼的人,比死还难?”
风掠过崖顶,吹起他半边衣角。长虹剑静静躺在地上,剑锋那滴血还未干,映着天光,红得刺眼。我“看”着那滴血,仿佛那是我唯一还能感知的活物。
蓝兔的真气持续输入,她额角渗出冷汗,脸色一点点发白。莎丽的紫雾也开始稀薄,嘴角渗出血丝。她们在耗自己,只为替我撑住这一线。
我感觉得到,体内有极微弱的一丝热,在心口角落,轻轻跳了一下。
像熄灭的炭火,被风轻轻吹了一口。
逗逗忽然屏住呼吸。
他盯着我指尖,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抬起,却不敢碰。
“等等。”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她的……指尖动了。”
没人应声。
蓝兔掌心微颤,真气却不敢停。莎丽的紫雾凝住一瞬,又缓缓流转。大奔转头,目光死死盯住我手。
虹猫低头,看着我垂在身侧的手。那手指苍白如纸,指甲泛青,方才那一颤,轻得像风吹过蛛丝。
可他看见了。
他缓缓松开怀抱,却仍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心全是汗,又烫又湿。
“再动一次。”他低声说,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再动一次给我看。”
风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一缕天光落下来,照在长虹剑上。剑锋的血微微反光,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我的手指,又颤了一下。
这次,逗逗看得真切。他猛地抬头,声音仍压着,却带了颤:“脉……脉跳了!极弱,但跳了!”
蓝兔眼底泛起水光,却不敢眨眼。莎丽嘴角扯出一丝笑,随即咬住唇,继续催动真气。
虹猫低头,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他的脸很烫,眼眶通红。
“听见了吗?”他对着我的耳朵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说你回来了。”
我没有回应。
可那缕热,在心口又跳了一下。
蓝兔缓缓撤掌,指尖冰凉,整个人晃了晃,被莎丽扶住。她喘了口气,低声道:“寒气护住了心脉,暂时……稳住了。”
莎丽点头,紫云剑收回鞘中,剑身轻鸣,似有欣慰。
逗逗收针,一针一针放回匣中,手还在抖。他看着我,忽然低声骂了一句:“别再这样了……我们经不起。”
大奔走过来,蹲下,看了看我,又抬头看虹猫:“她还活着。”
虹猫没说话。
他只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再次消失。
跳跳从高岩跃下,落在近前,青光剑归鞘,声音依旧冷:“魔气未散,不能久留。”
达达走来,身后跟着几名族人。他看着我,眼神复杂,终是单膝跪地,低声道:“她救我全族,此恩……永不敢忘。”
虹猫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我脸上。他伸手,替我拂开黏在额前的一缕发。
“走。”他说,“回玉蟾宫。”
族人抬来软榻,蓝兔亲自扶我躺下。她掌心的寒气依旧贴着我背心,不肯撤开。莎丽守在榻侧,紫云剑背于身后。逗逗背着药箱,紧随其后。大奔与跳跳一左一右,护住两侧。达达挥手,族人列队开路。
虹猫没走。
他站在原地,弯腰拾起长虹剑。剑锋那滴血,已被风干成深红。他用拇指轻轻抹过剑刃,然后,将剑横放在我榻边,剑柄朝我。
“它沾过你的血。”他低声说,“从今往后,不离你三步。”
软榻抬起,我被缓缓抬离战场。
风又起了。
吹过断崖,卷起残雪,拂过那柄静静横着的长虹剑。剑锋上,最后一丝血痕,在天光下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