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在海面上,咸腥的海风卷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刮过破败的龙门吊和废弃的仓库。集装箱堆叠成巨大又冰冷的迷宫。
尖锐的争吵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像刀子一样划破沉闷的空气。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导致情绪爆发,记忆在那时被巨大的愤怒和委屈冲散,只剩下要将彼此都撕碎的冲动。
我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像只受伤的只想逃离牢笼的困兽,一头扎进了集装箱堆叠出的通道深处。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每一步都带着宣泄的力道。
“晚晚!站住!回来!那边危险!”他焦急的喊声从身后追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惊惶。
危险?什么危险?我的脑子被愤怒和泪水糊住,只想离他越远越好,离这令人窒息的争吵越远越好。我不管不顾,凭着本能冲向通道的出口,那里连接着仓库区破败的主路,是大型车辆通行的要道。
就在我冲出昏暗的通道口,一步踏上那条被重型卡车轮胎碾压得支离破碎的柏油路面时——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同地狱的号角,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卡车,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从侧面一条狭窄的岔路口猛地冲了出来!
巨大的车轮卷起漫天尘土,庞大的车身带着毁灭性的惯性和速度,直直地朝着站在路中央、茫然无措的我碾压而来!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我看到了司机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看到了那黑洞洞、如同深渊巨口般不断放大的车头,闻到了轮胎与粗糙路面剧烈摩擦散发出的刺鼻焦糊味。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冻结了四肢百骸。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晚晚——!!!”
一声用尽生命所有力气的、撕心裂肺的嘶吼,穿透了卡车的咆哮!
一道熟悉的灰色身影,带着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像一颗燃烧生命的炮弹,从我的侧后方狠狠撞了过来!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作用在我的腰侧,仿佛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拦腰撞上!我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狠狠地地撞飞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重重摔在几米开外、布满尖锐碎石和工业废渣的路基边缘。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撞击点,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与此同时——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巨响!
那不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更像是装满液体的沉重麻袋被高速抛掷在坚硬墙壁上的声音,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脆响。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带着血肉之躯与钢铁碰撞、令人作呕的闷响和骨骼粉碎的残酷乐章。
我挣扎着抬起头,视线被尘土、疼痛和瞬间涌上的泪水模糊。碎石硌在脸颊和手臂上,带来尖锐的刺痛。
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刚刚还和我激烈争吵的人,他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撕碎的落叶,轻飘飘地、毫无重量感地被抛向空中,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残酷、令人心胆俱裂的弧线。
然后,沉重地落下。
砸在冰冷粗糙、沾满油污的柏油路面上,距离那辆终于带着刺耳尖叫刹停的卡车车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以他瘫软的身体为中心,在灰黑色的路面上,迅速、无声、却又无比汹涌地蔓延开来。
那刺目的、粘稠的红,瞬间浸透了他挺括的灰色西装外套,洇染了衬衫,也像一只巨大而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将我的整个世界瞬间染成一片绝望的血色!
他躺在那里,四肢以一种不自然扭曲的角度摊开着,一动不动。眼睛……眼睛还睁着,微微转向我被他推开的方向,瞳孔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凝固的死寂。嘴角,蜿蜒流下一缕鲜红的血线。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卡车的引擎熄火声,司机惊恐的叫喊,远处海浪的呜咽……所有声音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我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然后骤然停跳的轰鸣,像一面巨鼓在耳边狠狠敲碎!
那是我第一次……看着他为我而死。
那铺天盖地的、足以将灵魂都碾成齑粉的剧痛——失去挚爱的剧痛,以及那灭顶的、足以焚毁一切的负罪感
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跑开……如果不是我站在那里……
如同地狱最深处的业火,瞬间将我吞噬!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像海啸般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不——!!!沈霁——!!!”一声凄厉的尖啸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就在这声尖啸响彻云霄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体内剥离!
眼前的一切——那凝固的血泊,那扭曲的身影,那空洞的眼神——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褪色……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画,所有的色彩都在飞速地流失、扭曲、变形……耳边响起尖锐到突破极限的、仿佛空间被强行撕扯的金属摩擦声……
然后,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