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终于传来了救护车那由远及近、撕心裂肺的鸣笛声。红蓝交错的灯光在灰暗的天空下疯狂闪烁,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尖锐的声音,本该代表生的希望,此刻却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在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拉扯。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它来得如此“及时”,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充满恶意的嘲讽。它呼啸着靠近,刺耳的鸣笛声几乎要震破耳膜,红蓝光芒交替映照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和我绝望崩溃的面容。
然后,它呼啸着,没有停留,带着那象征着生机的鸣笛声,径直从我身边开了过去。车轮卷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脸,带着死亡的气息。
它没有停下。
它没有为沈霁停下。
那红蓝的光芒,那尖锐的鸣笛,如同退潮般,毫不留恋地、冰冷地消失在仓库区迷宫般的道路尽头。只留下更加深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希望擦肩而过。它来了,它看见了,它漠然地离开了。
最后一丝虚假的光,也熄灭了。
冰冷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的口鼻。我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坐在他渐渐凝固的血泊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冷。
我的手无意识地滑落,碰到了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那里似乎有什么硬物硌着。
一个念头,冰冷而机械地浮现在死寂的脑海。遗书。他最后那句嘶吼——“晚晚——躲开——!!!”——那分明是知道!
他分明是知道那辆卡车会撞向“我”的方向!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重的痛苦攫住了我。我颤抖着,用沾满他鲜血的、冰冷的手指,艰难地探进他西装外套内侧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带着纸张边缘的硬物。
我颤抖着,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信封的正面,没有任何署名。但此刻,那洁白的纸面,已经被从他胸口涌出的、温热的鲜血浸透了大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刺目的暗红色。边缘处,血液甚至还在微微地洇染开。
信封没有封口。
我抖得几乎拿不住它。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颤抖的手指,从被血浸透的信封里,抽出了同样被染红的信纸。
信纸被小心翼翼地折了几折。展开它的时候,粘稠的血迹让纸张有些粘连,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扯声。
熟悉的、属于沈霁的、遒劲有力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虚浮潦草的字迹,穿透了斑斑血迹,撞入我的眼帘:
「晚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别哭。也别再为我做傻事。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每一次……每一次我闭上眼,那些破碎的、混乱的片段就会涌上来。我梦见自己死在你怀里,很多次。每一次都那么真实,那么痛彻心扉。然后,你会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时,脸色总是苍白得吓人,眼底藏着我看不懂的疲惫和恐惧。起初我以为只是噩梦,直到……我发现自己偶尔会‘预见’一些极其短暂的未来碎片。比如茶杯打翻前的水渍,比如秘书进门时手里拿着的文件颜色……还有,你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绝望。」
「那些‘预见’越来越清晰,直到……我看到了那场车祸。我看到了失控的卡车,看到了你惊恐的脸,看到了……结局。我看到了很多次。每一次,无论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是否在我身边,最终,那辆卡车都会撞向你。而我……我永远都来不及。」
「晚晚,我的晚晚……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你每一次看我时,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恐惧从何而来。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推开我,用那么残忍的方式。你想救我,对吗?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傻瓜。你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别再回溯时间了。别再为我消耗你自己了。我看得到你每一次回来后的苍白,听得到你夜里压抑的咳嗽,感受得到你指尖那细微的颤抖和冰凉……晚晚,够了。真的够了。」
「这一次,换我来。」
「这次换我救你。」
「别为我难过。能这样……为你做点什么,我很……(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晕开的血迹彻底覆盖,模糊不清)」
「好好活下去。」
「替我看看……明天的太阳。」
信纸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大片被泪水(或许是他的,或许是我的)和鲜血混合浸染开的、无法辨认的深红污迹。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穿透我的大脑,钉死在我的灵魂上!他知道了!他竟然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我的回溯!知道我的痛苦!知道我的恐惧!知道我做的一切!
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