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逆卷家客厅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清晨的光，在真皮沙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怜司坐在单人沙发里，膝头摊开烫金日程本，指尖在腕表上轻叩，秒针划过七点十分时，楼梯拐角终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先是皮鞋跟叩击大理石的清脆，而后混入马丁靴厚重的落地声，像两段节奏迥异的音符，在空旷的厅内撞出意外的和谐。

修掀了掀眼皮，耳机线从指间滑落半寸；正在给泰迪熊整理领结的奏人停下动作，圆眼睛望向楼梯口；连向来懒洋洋的绫人都直起身子，吹了声口哨。唯有怜司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楼梯转角处最先出现的身影上——

江浸月站在楼梯中段，蓬松的侧麻花辫随着动作晃出一道柔和的弧线。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她发梢，将深棕色的发丝镀上层金边。黑色百褶裙的裙摆恰好停在膝盖上方三指，随着她下楼梯的动作轻轻扬起，像振翅的夜蝶。最惹眼的是脚上那双马丁靴，擦得锃亮的皮革与柔美的制服形成奇妙反差，靴跟每次落地都发出“嗒”的一声，带着不容错辨的利落。

“哟，这不是江同学吗？”绫人拖长了音调，目光在她麻花辫上打转，“昨天还像块冰，今天倒像朵会扎人的花。”

江浸月没理会他的调侃，指尖捻了捻裙摆褶皱。她下楼时特意放缓了脚步，不是为了展示什么，而是裙摆里侧缝着的防滑衬布让她有些不习惯。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身后忽然传来布料摩擦声——小森唯扶着栏杆，铂金色波浪长发垂在肩头，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她身上的制服外套扣得一丝不苟，白色衬衫领口的蕾丝花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黑色长筒袜裹着纤细的小腿，皮鞋跟落地时总比江浸月慢半拍，带着少女特有的犹豫。

“哇啊，小森同学像糖霜蛋糕一样甜呢。”礼人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楼梯下，仰头望着两人，“不过相比之下，江同学这双靴子……是想踢谁吗？”

江浸月垂眸看他，麻花辫末梢扫过肩线：“踢不让路的人。”她侧身从礼人身边走过时，马丁靴故意在他脚边顿了顿，靴跟碾过地板的声音让礼人夸张地退后半步。

怜司终于合上日程本：“车在门口。”他的目光在江浸月的靴子和小森唯的长筒袜上各停留一秒，又恢复了惯常的严谨，“三十分钟内必须到校，迟到者今晚负责整理藏书室。”

江浸月走到玄关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门框。庭院里的白玫瑰开得正好，冷香透过门缝钻进来，与她发间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混在一起。她忽然想起换制服时，小森唯从衣柜里翻出长筒袜的样子——女孩捧着袜子小声说“这是妈妈买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影，像只梳理羽毛的雏鸟。

“人到齐了，上车。”怜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腕表指针精准指向七点十五分。

江浸月回头时，恰好看见小森唯跟着绫人往外走，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她下意识地伸手，在裙摆落地前帮女孩压了压布料。小森唯受惊般抬头，铂金色的发丝扫过江浸月手腕，带来一阵细软的痒。“谢、谢谢……”女孩的声音像被露水打湿的花瓣，轻轻柔柔的。

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时，修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耳机线缠绕在指尖；昴坐在旁边，手指烦躁地敲着膝盖，目光却忍不住往江浸月的靴子上瞟。车里剩两个空位：一个在修和昴之间，另一个被绫人和奏人夹在中间。

江浸月几乎没犹豫，径直走向修和昴之间的空位。马丁靴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但她坐下时刻意挺直的背脊，像把出鞘的刀，让旁边的昴“啧”了一声，往窗边挪了挪。她刚坐稳，就听见身后传来小森唯的抽气声——绫人不知说了什么，女孩的长筒袜被他指尖勾了一下，雪白的肌肤在袜口处露了一瞬。

“啊，两位Bitch酱怎么不跟我坐在一起呢。”礼人忽然从后排探过头，笑容像只偷腥的狐狸，目光在江浸月的麻花辫和小森唯的蕾丝领口间转来转去。

江浸月掀起眼皮，送给他一个标准的白眼，抬眼时像落了片碎冰：“你身边有空位吗？还是说，需要我用靴子帮你腾地方？”

“哦呀，好可怕。”礼人夸张地捂住胸口，却笑得更欢了，“不过江同学这辫子……是特意编给某个人看的吗？”

旁边的绫人立刻跟着起哄：“对啊对啊，刚刚还是把头发散着，怎么没一会突然这么乖？”

江浸月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摸出枚黑色发夹，将垂在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侧颈的线条完全露出来，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修似乎被吵醒了，从耳机里睁开眼，目光在她耳后的发夹上停了两秒，又重新闭上，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小森唯坐在绫人和奏人之间，紧张得手指绞着裙摆。她能闻到江浸月身上清冷的玉兰花香，像隔着层薄冰的阳光，明明疏离却让人安心。忽然，她感觉腿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是奏人的泰迪熊掉在了她脚边。

“啊……”小森唯慌忙弯腰去捡，却被旁边的绫人按住了肩膀。“我来帮你啊，小森同学。”他笑得不怀好意，手却故意擦过小森唯的小腿，长筒袜被蹭得有些下滑。

“住手。”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江浸月不知何时转过身，马丁靴的靴尖正对着绫人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冬夜的冰：“再碰她一下，你的手就别想要了。”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修睁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浸月；怜司从后视镜里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就连奏人都抱紧了泰迪熊，不敢出声。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哎呀，江同学这么护着她？”

江浸月没理他，只是看着小森唯：“坐过来。”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修和昴之间的空隙本就狭小，现在更显得拥挤。

小森唯愣了愣，看看江浸月，又看看脸色不善的绫人，最终还是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她坐下时，长筒袜蹭到江浸月的马丁靴，柔软的布料与坚硬的皮革相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谢、谢谢你……”女孩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浸月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晕车药递给她：“吃了。”

小森唯惊讶地抬头。

“我晕车。”江浸月言简意赅，目光望向窗外，“你坐我旁边，吐了我要你洗裙子。”

这话听起来刻薄，小森唯却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接过晕车药，小声说了句“谢谢”，偷偷看了眼江浸月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编着麻花辫的头上，发梢的碎发被照得透明，耳后的发夹闪着微光。

车子启动时，江浸月感觉到身边的小森唯轻轻靠了过来。女孩大概是太紧张，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江浸月没推开，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像株在风中不动的白玉兰，用自己的影子为身后的瑞香花挡住了些许风雨。

车内，雪松香的清冷与皂角香的温暖无声交织。江浸月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的褶皱。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替小森唯出头，也许是看不惯绫人的恶劣，也许是……不想看见那株明明该在阳光下盛开的瑞香花，被阴影彻底笼罩。

“喂。”旁边的昴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你的靴子……在哪买的？”

江浸月挑眉看他。

昴立刻别过脸，耳根却有些发红：“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走路声音很吵！”

车子驶入岭帝学院的校门时，江浸月感觉到小森唯的手还抓着她的衣角。她没抽回手，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今天的岭帝学院，大概也会很“热闹”吧。她想。但至少身边有这株暖暖的瑞香花，就算身处狼群，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