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风裹着碎雪刮过万花楼顶,红灯笼在檐角晃出层层暖光,把琉璃瓦上的积雪映得像撒了把金粉。阁楼下的京城早成了灯海,顺着长街蜿蜒到远处,连护城河都漂着点点莲花灯,倒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热闹几分。
苏满月蹲在后厨台阶上搓冻红的手,粗布袖口蹭过鼻梁,带出点痒意。刚刷完的茶具在檐下沥水,细瓷白盏上结了层薄冰,她呵口气,看白雾裹着雪星子落在杯沿化掉。今儿楼里生意好得反常,连她这种扫院子的杂役都被支使着跑前跑后,此刻后腰还酸着——前半夜拎了二十多桶热水,胳膊差点没废。
"阿圆!死丫头又躲懒!"
王妈妈的尖嗓子穿透门板,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苏满月赶紧站起来拍掉裙角雪沫,刚转身就见老鸨踩着花盆底过来,金镯子在灯笼光里晃得人眼晕。这婆子今晚穿了身石榴红撒花袄,脸上胭脂厚得能刮下半斤,可那双三角眼还是跟往常一样,透着精明的算计。
"妈妈叫我?"苏满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绞着围裙角。她在万花楼待了八年,从十二岁流落到京城就被这婆子捡回来,名义上是收养,实则当个不要钱的杂役使唤。倒也没怎么挨打,就是活计永远干不完,吃的永远是剩饭。
"还愣着干啥?前头雅间的炭盆快灭了,去换盆新的来!"王妈妈剜她一眼,眼神掠过她冻得发紫的耳垂,"动作快点,今晚楼上可坐着贵人,要是冻着了哪位爷,仔细你的皮!"
苏满月拎着炭篓往里走,经过前堂时忍不住抬眼瞟了瞟。正厅里满是酒气和脂粉香,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们搂着姑娘调笑,几个舞姬正旋着水红裙摆,鞋尖在青砖地上划出细碎声响。她脚步放轻,贴着墙根往楼梯挪——楼上是月圆阁,万花楼最金贵的地方,平日里连她提水都不准靠近。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见上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跟着是林若烟尖利的哭闹:"我不跳!今个是元宵夜,凭什么还要我给那些糟老头子卖笑!"
苏满月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到柱子后头。林若烟是万花楼的头牌花魁,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的小祖宗!"王妈妈的声音变了调,"您当妈妈吃饱了撑的?二楼那位可是大将军萧惊寒!还有东边那间雅座……"她压低声音,"是七皇子的人!您今个这场舞跳好了,以后咱们万花楼在京城横着走都没人敢拦!"
"萧惊寒?"林若烟嗤笑一声,"那个杀胚有什么好看的,听说他上个月平北回来,战袍上的血都没洗干净呢。要去你们去,我刚喝了酒,头晕得紧。"
苏满月悄悄探头,正看见林若烟把一个玉如意摔在地上,翠绿色的碎片溅到门口龟奴脚边。花魁今天穿得格外鲜亮,石榴红的舞裙上绣着金线海棠,可头发散乱着,脸上醺醺的红,眼神倒是清明,明显是存心闹事。
"你!"王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若烟说不出话。旁边的丫鬟赶紧递上帕子,小声劝着:"姑娘别生气,仔细伤了身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锦衣护卫停在楼梯口:"王妈妈,我们将军问,怎么还不开演?"
王妈妈脸上瞬间堆起笑,点头哈腰道:"这就来这就来,将军稍候,我们若烟姑娘更衣呢。"
护卫眉头皱了皱,没说话,转身回去了。
"看你干的好事!"王妈妈猛地回过身,一把拧住林若烟胳膊,"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若烟疼得叫起来,眼泪真掉了下来:"我就是不跳!你能把我怎么着?大不了我不卖了!"
王妈妈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林若烟看了半晌,突然松开手,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丫鬟们吓得纷纷低头,龟奴缩进墙角,楼梯拐角的苏满月心里一紧,正想溜走,却见王妈妈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让苏满月背脊发凉。就像猎人看见猎物,老鹰盯着兔子,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
"阿圆。"王妈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满月往后缩了缩,没应声。
"你过来。"王妈妈招招手,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妈妈平时待你怎么样?"
苏满月硬着头皮走过去,心里飞快盘算着怎么脱身:"妈妈恩典,给我口饭吃。"
"那你可愿替妈妈分忧?"王妈妈抓住她手腕,指节捏得她生疼,"今晚你替若烟上场,妈妈给你涨月钱。"
苏满月惊得差点跳起来:"妈妈您说笑了!我就是个杂役,连乐谱都不识,哪会跳舞?"
"我看过你在后院扫地时瞎扭的!"王妈妈打断她,声音压低了些,"别跟我装傻,当年你被送来的时候,包袱里可是有本《霓裳羽衣舞》的孤本。我养你八年,不是让你白吃饭的。"
苏满月脸色霎时惨白。那本书是她爹留下的遗物,她一直藏在床板下,怎么会被发现?
"要么上台,要么现在就卷铺盖滚蛋。"王妈妈眼睛里闪着寒光,"别忘了,你爹娘的牌位还在我这收着。想让他们在乱葬岗躺着,你就走。"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扎进苏满月心窝。她爹娘在瘟疫里没的,尸骨无存,她千辛万苦才求人给立了两块牌位,若是被这婆子扔出去……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得生疼。苏满月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藏进眼底深处:"我跳。"
王妈妈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语气也软下来:"这才对嘛,好孩子。"她拍着苏满月的手,"快去更衣,妈妈让人给你找最好的衣裳首饰。"
"不用。"苏满月抽回手,"我自己有准备。"
她转身跑回自己那间小破屋,在床板下摸索半天,掏出个褪色的木匣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淡紫色舞衣,和一把边角磨损的旧折扇。这是她十二岁时穿的衣裳,如今勉强还能合身。
丫鬟们在外头催得急,苏满月咬咬牙,飞快换上舞衣。布料虽然旧了,绣工却精致,月白色的丝线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理了理头发,把那把旧折扇插进腰间——扇面上是她小时候画的一轮残月,边角已经磨得起毛。
"阿圆姑娘,好了吗?"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苏满月深吸一口气,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来了。"
穿过走廊时,客人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她能听见窃窃私语:"这是谁啊?没见过。"
"看着挺素净,就是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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