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砸在万花楼的青瓦上,噼里啪啦响得跟爆豆子似的。后院那棵老芭蕉被打得抬不起头,宽大的叶子上滚下来的水珠,顺着墙角阴沟汇成细流,咕嘟嘟地往暗渠里钻。
苏满月的鞋底子沾着泥,刚踏进密室就踩出两个湿脚印。她反手插上门栓,铜制的门闩落进凹槽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这雷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密室里比外面闷得多,檀香混着雨水的潮气,呛得她喉咙发痒。香案上的铜雀炉还燃着半炉香,青烟跟蛇似的往上缠,在房梁下打了个转,又懒洋洋地散开。苏满月走到香案边,把怀里那卷密信小心地摊开,血渍已经发黑发硬,像撒在纸上的一把红豆。
"梅园......青玄......瑾......"她用指甲轻轻刮过信纸上那几个字,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借着跳动的烛火细看,是干掉的血沫子。阿七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说的"别碰密信"还在耳朵里转圈,可那不就是让人非碰不可么?
信纸比普通的厚一半,边缘摸上去毛毛的,对着光看,能瞧见里头夹着层极薄的纱。苏满月想起清明节放的孔明灯,灯罩就是这种夹纱纸。她摸出头上的银簪,簪尖在信纸一角挑了挑,果然挑出层半透明的纱来。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从头顶传来。
苏满月的手停在半空,耳朵竖了起来。雨点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是"噼啪",可这是"啪嗒"——像是有人踩碎了块松动的瓦。她吹了吹烛火,屋里顿时暗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
手里的密信还带着阿七的体温似的,烫得她手心发颤。苏满月贴着墙根挪到门后,眼睛死死盯着门缝。果然,没等三息功夫,门闩突然自己往上弹了弹,接着"吱呀"一声轻响,本该反锁的门慢慢开了条缝。
一道黑影跟猫似的滑进来,落地时轻得没声。那人反手带上门,动作快得让苏满月只看清片青衫角。她心里咯噔一下——这身形,这动作,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密信在哪?"黑影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可苏满月还是听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苏姑娘"的青衫护卫么?
她没搭腔,捏着密信的手又紧了紧。烛火早就灭了,全凭着窗外的闪电照明。青衫护卫似乎习惯了黑暗,脚步没半分犹豫,直冲冲就朝香案走去。苏满月这才想起,密信的一角还露在香案的抽屉缝里。
"找到了。"他低喝一声,手就往抽屉里伸。苏满月瞅准机会,抓起案边的铜炉就砸过去。铜炉砸在青砖地上,"哐当"一声巨响,香灰撒了一地。趁他躲闪的功夫,苏满月已经扑到香案边,一把将密信抓在手里。
"原来是靖安王殿下。"苏满月摸到火折子吹亮,烛火"腾"地起来,照亮了对方腰间滑出来的玉佩。青玉龙纹,八爪缠身——除了皇子谁能戴这种玉佩?她把火折子往烛台上一插,盯着眼前的人冷笑,"屈尊纡贵扮护卫,殿下这戏演得可真够投入。"
慕容瑾脸上最后一点伪装也撕下来了,他挺直腰板,那股子藏不住的贵气就往外冒。"苏姑娘不也演得挺好?"他往前走了两步,密室本来就小,这么一来两人中间只剩三步距离,"瓦舍丫头,玄铁盟密使,还是萧惊寒的人?"
苏满月被他眼里的寒光刺得眼皮跳,可手里的密信还捏得死紧。"殿下查了我这么久,心里没数?"她把信纸往烛火边凑了凑,火苗"腾"地舔上纸边,"这密信烧了,你猜玄铁盟会不会把清玄的尸首送回皇子府?"
慕容瑾的脸"唰"地白了,伸手就来抢:"别动它!"
两人在窄小的密室里扭作一团。苏满月到底是女儿家,力气没他大,可胜在身形灵活。她猫腰从慕容瑾腋下钻过去,手里的信纸却被他扯住一角。只听"刺啦"一声,信纸撕成两半,半片飘落在地,正好落在打翻的烛台上,瞬间烧了起来。
"当心!"慕容瑾把苏满月往旁边一拽,自己扑过去抢救那半片烧着的信纸。苏满月被他拽得踉跄两步,后背撞在墙上,疼得眼眶发红。再看慕容瑾,正跪在地上用袖子拍打信纸上的火苗,名贵的青衫烧出好几个窟窿也顾不上。
"这密信到底藏着什么?"苏满月喘着气问。地上的信纸烧得卷了边,可那半片纱纸却没烧着,反而洇出两行朱砂字来。慕容瑾小心翼翼地把烧剩的信纸捡起来,对着光一看,脸色突然变了。
苏满月凑过去,只见纱纸上写着:"梅开三度,主藏宫闱。虎符拓本,已入东宫。"
"梅园之主在宫里?"苏满月倒吸口凉气。她想起阿七锁骨上的梅花刺青,想起萧惊寒说的"锁骨刺朵朱砂梅",后背飕飕地冒冷汗。宫里有这等势力,还拿着虎符拓本......
慕容瑾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清玄在哪?"他的眼睛红得吓人,"你把清玄藏哪了?"
苏满月被他捏得生疼,可脑子转得飞快。清玄是玄铁盟的人,也是慕容瑾的眼线,现在突然失踪......她想起惠民仓后院井台边的萱草叶,想起阿七临死前提到的"梅园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清玄要是死了,"苏满月直视着慕容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玄铁盟第一个怀疑的是你还是萧惊寒?"
慕容瑾的手松了松,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苏满月趁机把手抽回来,手腕上已经红了一圈。她揉着发烫的手腕,突然觉得不对劲——雨声好像停了。
刚才还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怎么说停就停了?
"咚!"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苏满月心里一紧——这时候楼下只有玲珑在守着!她刚跑到门边,就听见慕容瑾低喝一声:"别动!"
窗外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了后院的空地。苏满月隔着门缝往外看,浑身的血一下子凉了。
后院那棵老芭蕉树下,站着个黑衣人。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右眼下那道裂痕在闪电中看得清清楚楚——跟三日前萧惊寒在刑部大牢掉落的那个面具,一模一样!
黑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并拢,做出个割喉的动作。
苏满月的心跳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时候楼下又传来"扑通"一声,好像是门被踹开了。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慕容瑾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手里的剑已经出鞘,"你想救你那个丫鬟,就得跟我合作。"
苏满月没回头,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个越来越近的青铜面具。雨水顺着面具的纹路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
"他是冲密信来的?"苏满月的声音有点发颤。
慕容瑾冷哼一声:"他是冲我们俩来的。"
话音刚落,窗外的人突然动了。那速度快得像道影子,转瞬间就到了窗下。苏满月甚至能看见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窗缝盯着她手里那半片沾血的密信。
\[未完待续\]青铜面具在闪电中泛着冷光,苏满月盯着那道裂痕,喉咙突然发紧。三日前刑部大牢,萧惊寒袖中掉落的面具确实有同样的裂痕,当时他剑眉紧蹙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咚!"
楼梯又传来一声闷响,这次伴随着木板断裂的脆响。苏满月的心提到嗓子眼,玲珑那丫头的功夫应付寻常匪类还行,遇上这种顶尖高手......
"走!"慕容瑾突然攥住她手腕。密室东南角有个半人高的暗格,他幼时躲猫猫发现的,这些年一直没告诉旁人。暗格里积着厚厚的灰,苏满月刚缩进去就被呛得皱眉,慕容瑾却把那半片密信塞给她,又将沾着香灰的虎符拓片揣进怀里。
"等下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动。"他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划过她腕间红痕时顿了顿,"本王不会让你死。"
暗格盖板合上的瞬间,密室门"轰隆"一声被踹开。木屑飞溅中,苏满月透过盖板缝隙看见那双皂靴——靴底嵌着七颗银钉,是玄铁盟死士的标志。她忽然想起阿七脚踝处也有同样的银钉靴印,当时只当是寻常护卫......
"人呢?"青铜面具人开口,声音比井水还冷。苏满月却惊得差点咬掉舌尖——这声音分明不是萧惊寒!
慕容瑾不知何时绕到香案后,佩剑撞在铜雀炉上发出轻响:"阁下夜闯万花楼,是想让京兆尹亲自来请?"
"交出密信,饶你不死。"面具人向前两步,苏满月这才发现他左手藏在袖中,指缝隐约露出暗红。血腥味顺着门缝渗进来,混着雨水潮气直冲鼻腔。
玲珑!苏满月指甲掐进掌心。暗格里空间狭小,慕容瑾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显然也在强压怒火。
"想要密信?"慕容瑾突然低笑,"可惜靖安王府的东西,从不给戴面具的鼠辈。"
剑光骤起!苏满月看见青影与黑影瞬间交缠,香案被劈成两半,烛火落地滚了两圈灭了。青铜面具人招招狠戾,掌风扫过墙面竟留下指痕,慕容瑾被逼得连连后退,青衫下摆已被划破。
"左肩旧伤未愈,还敢硬撑?"面具人突然出掌拍向慕容瑾左肩。苏满月记得去年围猎时,靖安王为救落水宫女被毒蛇咬伤,正是左肩的位置!
"小心!"她忍不住低呼,随即死死咬住嘴唇。暗格盖板突然震动,一支淬毒的袖箭擦着边缘射入对面墙中,箭尾还在嗡鸣。
慕容瑾借着这声提醒侧身躲过,剑锋顺势削向对方咽喉。面具人仰头避过,脖颈却露出半片月牙形玉佩——苏满月的心跳骤然停摆。那玉佩与她梳妆匣里那半块一模一样,是十二岁生辰时,一个穿玄色锦袍的少年塞给她的。
"你是......"慕容瑾的声音也带上惊疑。面具人却突然反手一掌拍在墙上,青砖簌簌掉落,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
"密信我迟早会拿。"黑衣人声音里带着诡异笑意,身影一闪便钻进洞口,"转告萧惊寒,东宫的位置,可不是谁都坐得稳。"
脚步声远去后,密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慕容瑾捂着左肩跌坐在地,青砖上迅速洇开血渍。苏满月猛地推开盖板扑过去,这才看见他左肩的伤口裂开,血顺着指缝往外渗。
"装什么英雄。"她撕下裙摆给他包扎,手指触到滚烫的血时忍不住发颤,"明知道打不过还硬撑。"
慕容瑾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伤口上,掌心相贴的温度烫得人发慌。"看见玉佩了?"他盯着她的眼睛,烛火熄灭后,只有闪电偶尔照亮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十二岁那年上元节,你在朱雀大街救的那个小叫花子,记不记得?"
苏满月的脑子"嗡"的一声。那年灯会人潮汹涌,她确实从恶犬嘴里救过个瘦弱少年,临别时把母亲留的月牙佩给了他一半......可那少年明明右眼有颗泪痣,眼前的慕容瑾却没有。
"殿下认错人了。"她猛地抽回手,后背却撞进一个滚烫的怀抱。慕容瑾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血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那半块玉佩呢?"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叹息,"当年你说'持玉寻主',我找了你整整八年。"
苏满月的指尖冰凉,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香囊——玉佩一直贴身存放,可这八年里,靖安王身边美人无数,怎会突然提起旧事?
"外面有动静。"她突然推开慕容瑾。暗格里那半片密信还在发烫,刚才黑衣人提到的"东宫"二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慕容瑾皱眉贴近门缝,突然脸色剧变。苏满月凑过去一看,浑身汗毛倒竖——后院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五具尸体,全是万花楼的护卫,每个人的脖颈都有两指宽的淤青。
而最角落里,玲珑的半边衣角露在芭蕉树后,上面沾着暗红的血。
"待着别动。"慕容瑾提剑起身,左肩的血又开始往外渗。苏满月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刚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浮现——黑衣人转身入洞时,靴底沾着片残破的萱草叶。
惠民仓后院井台边,也有同样的黄叶。
"清玄在惠民仓。"苏满月声音发颤,"密信上说的'梅开三度',根本不是宫里......"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整整敲了十三下——这是皇城宵禁时出了命案的暗号。慕容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苏满月突然想起今日早朝后,太子太傅因"交通外戚"的罪名下狱,而太傅府邸最有名的,正是满园的朱砂梅。
"不好!"两人异口同声。慕容瑾不顾伤势冲向洞口,苏满月抓起地上的碎剑跟上,刚跑到后院就被眼前一幕惊住——
芭蕉树下,玲珑蜷缩在血泊中,怀里紧紧抱着个沾血的布包。看见苏满月,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手,指向惠民仓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涌出的血沫里,竟混着半片咬碎的油纸。
那是放药粉的油纸。苏满月心口一窒,想起今早让玲珑去给惠民仓的灾民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