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空气又湿又闷,苏满月的手在前面摸索着,指尖能感觉到墙壁上粗糙的砖石纹路。萧惊寒留在她掌心的纹路早被汗水晕开了,但那冰凉的触感好像刻进了骨头里,怎么走都忘不掉。身后豆腐坊的兵刃碰撞声越来越远,可耳朵里还是嗡嗡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三横一纵..."她拿手在墙上游走,嘴里小声念叨着。萧惊寒最后那几下划得又快又重,掌心现在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白印子。密道地面凹凸不平,好几次都差点绊倒,怀里的匕首硌在肋骨上,疼得她直抽冷气。
越往前走,空气里的土腥味就越淡,反而能闻到一股子水草的腥甜。脚下开始出现积水,刚开始只是湿了鞋底子,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水已经漫到脚踝,冰冷的感觉顺着骨头缝往里面钻。
"萱草东南向,家书藏中央..."母亲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苏满月的脚步猛地顿住。小时候在苏府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母亲总是一边给她梳辫子,一边哼这首歌谣。那时候她嫌调子不好听,还撅着嘴抱怨说不如街上卖唱的小曲儿好听。
冰凉的井水舔着脚踝,苏满月扶着井壁慢慢站直身体。抬头往上看,井口像一块被打碎的月亮,五更天的微光从那里漏下来,在井底积水上晃出细碎的银鳞。井壁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指尖擦过去能感觉到那些毛茸茸的绿意。
"原来不是梦..."她拿手摸向井壁西侧,指尖拂过那些风化的萱草花纹。每一朵都刻得栩栩如生,有的开得正盛,有的还是花骨朵,藤蔓缠绕着往上爬,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摸到第三朵的时候,指腹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这块石头比旁边的要凉一些,边缘也更圆滑些。
苏满月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母亲教的顺序,先按了按花苞的尖端,又掐了掐盛开的花瓣。刚按到第三下,井壁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松动了。
"来了!"她咬着下唇,手指有些发颤地去推那块刻着半开萱草的石头。石壁出乎意料地轻,一推就往里陷进去半寸。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眼前的井壁缓缓移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混合着兰花香和尘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满月的眼眶倏地就热了。这个味道她太熟悉了,母亲以前总爱在衣襟上别一个绣着萱草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兰花。那时候她总爱把脸埋在母亲怀里,闻着这个味道睡觉。
"娘..."她拿手在洞口摸索,摸到一个用油布包着的硬东西。抽出来一看,油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深褐色。指尖触到里面整齐的棱角,苏满月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破胸膛。
刚解开第一层油布,密道入口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有人踢翻了什么东西。苏满月的动作瞬间僵住,手里的油布包差点掉进水里。
"在那边!肯定是从这条密道跑了!"一个粗哑的嗓子在密道里回荡,震得井壁上的水珠簌簌往下掉。苏满月反应极快,一把将油布包塞进怀里,又用脚把地上的水渍蹭乱,装作只是个躲避追捕的普通百姓。
火把的光亮很快就涌了进来,映得井壁上的萱草花纹忽明忽暗,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鬼影子。五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站在密道出口,为首的是个独眼龙,右眼罩着个青铜眼罩,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找了你三天三夜,苏丫头倒是会躲。"独眼龙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刮在人耳朵上生疼。他手里的钢刀在火把下泛着寒光,刀刃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苏满月往井壁深处缩了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害怕些:"官爷认错人了,小女子只是个迷路的洗衣妇,不知道什么苏丫头。"眼睛却悄悄瞟向刚才那个暗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怎么才能脱身。
"洗衣妇会出现在护国公府密道?"独眼龙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青铜眼罩反射的光正好照在苏满月脸上,"少装蒜!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盟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站在独眼龙旁边的一个瘦子突然怪笑起来:"头,我看这丫头长得不错,不如先带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反正也是要死的..."
"闭嘴!"独眼龙回头瞪了他一眼,"盟主交代过,她身上的东西比命还重要。搜!"
两个黑衣人立刻就朝苏满月扑过来,手上的铁爪在火光下闪着狞笑。苏满月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脸,突然往旁边一矮身,躲开了其中一个的抓扑。同时右手飞快地按向井壁上最左边那朵萱草花纹。
"咔哒!"
机关启动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独眼龙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好!她要跑!拦住她!"
但已经晚了。苏满月按照母亲教的顺序,左手按开花苞,右手捏住藤蔓,双脚同时蹬向中间那朵最大的萱草。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她身后的井壁突然裂开一条缝,冰冷的地下水立即涌了出来,溅了她满身满脸。
"跳!"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裂缝里跳。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冰冷的水瞬间吞没了她。耳朵里灌满了水声和追兵的怒骂声,头顶有石块不断砸下来,激起一阵阵浑浊的水花。
苏满月拼命往下潜,怀里的油布包被她死死按在胸口。井水又冷又涩,呛了几口在嘴里,带着一股子铁锈味。按照萧惊寒指示的水路图,她朝着左边摸索前进,手指能感觉到水道壁上粗糙的砖石。
游了约莫几十步,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苏满月心里一喜,加快了速度。可还没等她靠近,就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追兵竟然也跟下来了。
"妈的!这水道通向哪里?"
"管他通向哪里!追!丢了人咱们都别想活!"
苏满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水道壁上镶嵌着一些青铜牌,在水中泛着幽幽的绿光。借着这点光回头望了一眼,追兵离她只有几步远,领头那个独眼龙的青铜眼罩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突然,她的目光被独眼龙腰间悬挂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符牌,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在水中随着身体晃动。苏满月的呼吸猛地一滞——这个符牌,和父亲书房暗格里藏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三年前那个雪夜,她躲在书架后面,亲眼看见父亲把块一模一样的符牌塞进墙缝里。那时候父亲的脸色白得像纸,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符牌。当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在想来,父亲和玄铁盟到底是什么关系?
"前面有岔路!快追!"追兵的吼声打断了苏满月的思绪。她来不及细想,看见左边有条更窄的水道,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这条水道比刚才那条要低矮得多,她必须弓着身子才能前进,头顶不时碰到突出的岩石。
怀里的油布包硌得胸口生疼,但她不敢松手。母亲的信,父亲的秘密,萧惊寒的牺牲,慕容瑾的毒伤...这一切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道游了多久,水道突然变得开阔起来。苏满月感觉头顶越来越亮,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上划水,终于"哗啦"一声冲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涌进肺里,苏满月趴在岸边剧烈咳嗽起来,呛出好多湖水。这是一片茂密的芦苇荡,高高的芦苇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斑落在她湿漉漉的脸上。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远处传来更夫敲五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给这个血腥的夜晚敲上句点。
"咳咳..."她拿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油布包,幸好还完好无损。外面的油布被水泡得有些发胀,摸上去湿冷冷的,但里面的东西应该没湿。
这时候,她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腰间的荷包。那是之前萧惊寒塞进她手里的,逃命的时候一直没时间看。现在摸上去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装着什么硬东西。
好奇心驱使下,苏满月解开了荷包的系带。里面的东西一倒出来,她的呼吸瞬间就屏住了——是半片虎符,青铜质地,边缘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和她小时候在父亲书房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虎符旁边还放着一张书签,麻布质地,上面用红丝线绣着一朵萱草花。只是那红色已经变得发黑,像是干涸的血迹。苏满月拿起来闻了闻,上面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茶点味道。
她想起之前林若烟说的话:"虎符早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想起慕容瑾砸在石磨上的鎏金牌令,边缘那个半月形的缺口...原来他们一直在找的虎符,竟然被萧惊寒藏在了这个不起眼的荷包里。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官兵的呼喝声。苏满月迅速把虎符和书签塞回荷包,又将油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她知道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萧惊寒和慕容瑾用命换来的线索,她不能白白浪费。
芦苇丛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苏满月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目光坚定地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有她的仇人,有她的身世之谜,有父亲留下的秘密,还有...她必须要守护的人。
脚下的湖水泛着冰冷的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庞。苏满月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朝着芦苇荡深处走去。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晨雾中的玄武湖,渐渐染成了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