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化不开的浓墨,泼洒在玄武湖的芦苇荡上。湿漉漉的芦苇杆擦过苏满月的脸颊,带着冰冷而尖锐的触感。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每走一步都艰难得像是要陷进无底深渊。身上的湿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冻得她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但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耳朵像猎犬一样捕捉着身后的动静,追兵的呼喝声已经分散开来,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慢慢收紧。
“看见了!在那儿!”
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晨雾,紧接着就是箭矢破空的“咻咻”声。苏满月下意识地扑倒在一片浅水区,冰凉的泥水立刻溅了她满脸。箭矢擦着她的头顶飞过,“笃”地一声钉进前方的芦苇杆里,尾羽还在剧烈颤动,箭头泛着不祥的幽蓝光芒。
“有毒……”苏满月的心沉了一下,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刚想爬起来,怀里突然一空——那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滑了出去,正在水中缓缓下沉!
“不!”她惊呼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头扎进水里。冰冷的湖水瞬间包围了她,呛得她肺腑生疼。指尖在浑浊的水下慌乱摸索,终于在那包裹要彻底沉入淤泥前抓住了一角。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追兵的脚步声就在身后,苏满月死死攥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油布包,拼命向前挣扎。就在这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在泥地里,疼得眼冒金星。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可能是刚才逃跑时扭伤了。
完了。
苏满月绝望地想,眼睁睁看着几个黑影从晨雾中浮现,手里的钢刀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她下意识地摸向靴筒里的匕首,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嘎吱”声从雾气深处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摇橹。苏满月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几道银光从雾中射出,精准地击中了那几个追兵的手腕。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追兵手中的兵器纷纷落地。苏满月惊讶地抬头,只见一艘乌篷船破开浓雾,缓缓驶来。船头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身姿挺拔,右手握着一具小巧的诸葛连弩,正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上船!”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满月犹豫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是谁?是敌是友?可是眼下追兵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忍着脚踝的剧痛,她踉跄着冲向乌篷船。
女子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了船。她的手很凉,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坐稳了。”女子低喝一声,轻轻一摇橹,乌篷船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苏满月只觉得两侧的芦苇飞速倒退,船身在狭窄的水道中灵活穿梭,很快就将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
终于摆脱危险了吗?苏满月靠在船舱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的肌肉都因为紧绷太久而酸痛不已。她看向那个撑船的青衣女子,越看越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高姓大名?为何要帮我?”苏满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乌篷船在芦苇荡中又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水域。这里的雾气比较淡,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城墙轮廓。女子将船停在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解开缆绳,示意苏满月跟她进船舱。
船舱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女子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立刻照亮了狭小的空间。直到这时,苏满月才看清女子的容貌——约莫三十岁年纪,长相清秀,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沧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人心。
就在苏满月打量女子的时候,目光突然被女子腰间悬挂的一块牌子吸引住了。那是一块玄铁打造的符牌,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与之前那个独眼龙腰间的一模一样!
苏满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后退一步,手再次摸到了靴筒里的匕首:“你是玄铁盟的人?”
女子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苏满月厉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玄铁盟不是正在追杀我吗?”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苏姑娘,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苏家大院里的那棵老槐树?”
苏满月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十二年前的苏家大院……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痛,也是最不敢触碰的回忆。这个陌生的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见苏满月表情变化,女子继续说道:“那年你才六岁,最喜欢在老槐树下听你母亲讲故事。有一次你贪玩爬树,摔了下来,膝盖磕破了,是你母亲抱着你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你到底是谁?”苏满月的声音颤抖着,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这些都是只有苏家人才知道的事情。
女子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却依稀可见当年风姿的脸庞。她深深地看着苏满月,眼神复杂,既有欣慰,又有悲伤。
“小姐,我是青黛啊。”女子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青黛……”苏满月喃喃自语,脑海中尘封的记忆碎片开始一点点拼凑起来。她想起来了,母亲确实有一个名叫青黛的贴身侍女,比母亲小几岁,梳着双丫髻,总是笑眯眯地跟在母亲身后。可是……
“不可能!”苏满月猛地摇头,后退一步,“苏家灭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我亲眼看见……”
“小姐,你听我说。”青黛上前一步,眼眶泛红,“当年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你母亲察觉不对,提前把我藏进了床底下的暗格里。我亲眼看见那些黑衣人杀害了老爷和夫人,还有府里的其他人……我躲在暗格里,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天亮才敢偷偷跑出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小姐。”
苏满月的心乱成一团麻。青黛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那这十二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可是……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苏满月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努力保持冷静。她经历了太多背叛和欺骗,已经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青黛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萱草花。
看到这枚玉佩,苏满月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她认得这枚玉佩!这是母亲最心爱的东西,天天戴在身上,据说还是外婆传给母亲的嫁妆。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枚玉佩的右下角有一个细小的缺口,是有一次她不小心摔在地上磕破的,为此母亲还心疼了好几天。
“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苏满月颤声问道,伸手抚摸着那枚熟悉的玉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当年你母亲把我藏进暗格的时候,把这个塞给了我,”青黛的声音也哽咽了,“她说这是苏家女儿的信物,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把这个交给你。她说……她说萱草花代表着母亲的思念,她会永远陪着你。”
“娘……”苏满月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积压了十二年的思念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仿佛能从中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
青黛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主仆二人在狭小的船舱里相拥而泣,仿佛要将这十二年错过的时光都用泪水弥补回来。
哭了不知多久,苏满月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看着青黛,眼神中充满了疑问:“青黛,当年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黑衣人是谁?为什么要灭我们满门?”
提到这个问题,青黛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小姐,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牵扯甚广。当年灭门的并非玄铁盟所为,而是盟内出了叛徒,勾结朝中势力……”
“朝中势力?”苏满月皱眉,“是谁?”
青黛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警惕地望向船外:“不好,有人来了!”
苏满月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和青黛对视一眼,同时拔出了武器。
只听“哗啦”一声响,数十名黑衣人突然从芦苇丛中现身,将乌篷船团团围住。这些人的打扮和之前追杀她的玄铁盟杀手不同,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佩戴着金色的腰牌,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 elite troops。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手持一块鎏金牌令,面无表情地看着船舱中的苏满月和青黛。
“苏姑娘,我家主子有请。”中年男子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苏满月认得那块鎏金牌令,也认得这个中年男子——他是慕容瑾的心腹护卫长,沈峰!
慕容瑾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苏满月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青黛将苏满月护在身后,手中的弩箭再次对准了沈峰:“慕容家的人也想来凑热闹?”
沈峰冷冷地瞥了青黛一眼,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我家主子有令,务必保证苏姑娘的安全。玄铁盟的余孽,识相的就赶紧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余孽?”青黛冷笑一声,“你们慕容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苏家灭门案,你们敢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峰的脸色微微一变:“休要胡言乱语!我家主子是真心想帮苏姑娘查明真相。”
“真心?”青黛显然不信,“慕容瑾那个人城府极深,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苏满月夹在中间,只觉得头都大了。一边是突然出现、自称是她母亲侍女的玄铁盟中人,一边是一直对她图谋不轨、身份神秘的靖王慕容瑾的势力。她到底该相信谁?
怀里的油布包和荷包里的半片虎符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两样东西关系重大,绝不能落入坏人手中。可是现在,她被困在这艘小小的乌篷船上,前有狼后有虎,究竟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官兵的呐喊声。苏满月心中一动——是大理寺的人吗?还是萧惊寒派来的救兵?
然而,沈峰和青黛的脸色却同时变得更加凝重起来。沈峰冷哼一声:“没想到玄铁盟和大理寺的动作都这么快。看来今天这玄武湖,是要不平静了。”
青黛咬了咬牙,对苏满月低声道:“小姐,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跟着我,我一定会保护你安全离开这里!”
苏满月看着青黛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面虎视眈眈的慕容瑾势力和越来越近的第三股势力,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青黛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慕容瑾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她必须查明当年苏家灭门的真相,为父母报仇雪恨。
远处的晨钟声悠悠传来,划破了笼罩在玄武湖上空的浓雾。苏满月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和那枚萱草玉佩。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要勇敢地走下去。
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