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的春日总被百花节的喧闹浸得发暖,朱雀大街上彩幡如霞,往来仕女鬓边簪着应景的花钿,胭脂水粉的香气混着沿街摊贩的蜜饯甜香,漫过青石板路
褚樱桃眼瞧着那些女子眉黛弯弯、面若桃花,忍不住啧叹出声:“这东都的姑娘们,连描眉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哪像咱们一路风尘,瞧着都糙了。”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扫过街角,忽然定住——郡主郑相宜正立在一株垂丝海棠下,一身浅绿色襦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裙摆被风掀得微扬,鬓边只簪了支碧玉簪,素净得像幅淡墨画,却比周遭那些浓妆艳抹的身影更让人移不开眼
薛环牵着马站在不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
他本是跟着卢凌风看街景,目光却总像被磁石吸着,不由自主地飘向郡主
见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轻颤的模样落进他眼里,少年人的耳根悄悄红了,忙低下头假装整理马鞍,心跳却擂鼓似的响——他知道自己身份悬殊,这份心思只能藏在心底,像藏着颗怕被人发现的蜜糖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一个穿桃红色襦裙的女子捂着脸颊,踉跄几步,脸上的胭脂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溃烂流脓的皮肤,不等众人反应,便直挺挺倒在地上,那张方才还明艳的脸,此刻竟像被虫蛀过的花瓣,狰狞可怖
裴喜君吓得捂住嘴
褚樱桃也别过脸去
卢凌风皱眉拨开人群
费神医费神医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沉声道:“没气了,脸上的溃烂……像是中了毒。”
路人男混乱中,两名内侍骑着快马穿过人群,高声传唤:“公主有令,召岁安郡主郑相宜、苏无名即刻入宫!”
郑相宜敛了神色,浅绿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的花瓣,转身时恰好对上薛环的目光
少年慌忙抬头,又飞快低下头,喉结动了动,想说句“郡主小心”,却终究没敢出声
公主的寝殿熏着浓郁的龙涎香,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苏无名被单独召见时,看着御座上脸色苍白的公主,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安
公主果然,公主指尖捏着枚玉印,斜斜在任命状上盖了章:“苏无名,本宫封你为东都长史,即日起查人面花一案。”斜封官的任命状墨迹未干
公主挥挥手:“你先退下,朕有话跟相宜说。”
苏无名捏着那张轻飘飘的任命状,只觉得烫手
另一边,刺史府正厅里气氛凝重
路人男三卢凌风、裴喜君等人刚下马,高刺史便引着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迎上来:“这位是东都留守李约大人。”
李约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的锦缎,目光却带着审视扫过众人
路人男三褚樱桃刚坐下喝了口茶,就听见高刺史沉声道:“诸位一路辛苦,本该先歇息,可这事迫在眉睫——方才街上出事的女子,是用了‘人面花’。”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是西域传来的奇物,磨成粉浸水敷脸,八十一天内肌肤能嫩得像初生婴儿,可期限一到……”他指了指窗外,“就会变成方才那副模样,皮肉溃烂如骷髅。”
路人男三“此事皆因‘人面花’而起。那花看着娇艳,浸水后敷在脸上,能让人肤如凝脂,可一旦过了八十一天,药力反噬,人面便会化为骷髅……公主殿下也受此所困,所以才急召诸位前来。”
裴喜君裴喜君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有如此邪门的东西?”
路人男三“更要命的是,”李约接口道,“公主殿下……也用过这人面花,算算日子,离八十一天大限只剩不到这几天。”
费神医费神医抚着胡须:“老夫行医多年,从未听过这等毒物,怕是人为炼制的邪药。”
话音刚落,郑相宜与苏无名恰好踏入厅中
郡主脸色微沉,浅绿色裙摆沾了些尘土,显见得是急着赶来
郑相宜高刺史与李约忙行礼,她摆摆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姑母的事,我已知晓。姑母的意思是,必须在大限前找到解药,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苏无名站在她身侧,眉头拧成个疙瘩
路人男二就在这时,一名捕快匆匆闯入,跪地禀报:“大人,查到了!贩卖人面花的嫌疑犯,是个图罗女子,就住在乾岁客栈!只是……只是等属下带人赶到时,她已经自杀了!”
众人皆是一惊,线索刚出现就断了?
刺史府的宴席设在后园凉亭,本该是接风洗尘的热闹场面,却因人心各异而透着几分沉闷
李约端着酒杯来回周旋,试图说些东都趣闻活络气氛,可苏无名自始至终闷头喝酒,一杯接一杯,眼神里的火气几乎要将酒液点燃
卢凌风“苏无名,少喝点。”卢凌风皱眉劝道
苏无名苏无名却扬手推开他的胳膊,酒液洒了半袖,舌头已经打了结:“喝……喝!公主赐的官,多大的面子,不喝对得起这斜封印吗?”
话音未落,“咚”一声趴在桌上,竟是醉得人事不省
次日清晨,苏无名在一阵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刺史府安排的客房里
他挣扎着坐起身,低头一看,顿时炸了毛——身上穿的竟是一身簇新的东都长史官服,玉带金銙,料子考究,正是那“斜封官”的标配
苏无名“卢凌风!”苏无名怒吼一声,一脚踹开房门
院中,卢凌风正陪着裴喜君等人说话
卢凌风闻言回头,见他这副模样,嘴角还带着点笑意:“醒了?这官服穿在你身上,倒也合身。”
苏无名“合身个屁!”苏无名气得发抖,指着身上的衣服,“你这是想毁了我!谁不知道斜封官是宦官外戚弄出来的龌龊东西,我苏无名办案凭的是良心和本事,穿这一身,传出去我还有脸见人?以后查案,谁会信服我?”
卢凌风卢凌风脸上的笑意淡去,沉声道:“苏无名,眼下是什么时候?公主命在旦夕,东都已有女子惨死,你还在计较这身衣服?穿得再体面,查不出真相,救不了人,那才是真的没脸!”
裴喜君“卢凌风说得对。”裴喜君轻声附和,“义兄,名声固然重要,可眼下人命关天,总不能因小失大。”
褚樱桃褚樱桃却在一旁小声道:“我觉得……名声也挺重要的呀,万一被人戳脊梁骨……”
费神医捋着胡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叹了口气
费神医“唉,各有各的理,老夫也不好说什么。”
薛环和郑相宜也是一脸为难,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
路人男就在几人争执不下时,管家匆匆来报:“长史大人,司法参军邢颖前来拜见。”
苏无名一听“长史大人”四个字就窝火,当即摆手
苏无名“不见!告诉他,我不是什么长史,让他走!”
路人男三管家刚要应声,门外已传来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呵呵,刚当上长史就摆起架子了?斜封官果然都是这副德行。”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邢颖
路人男三他斜睨着苏无名,语气里的不屑毫不掩饰:“苏先生,哦不,现在该叫苏长史了。下官奉刺史之命,来汇报人面花案的卷宗,看来是来得不是时候?”
苏无名本就憋着气,被他一激,刚要发作,郑相宜已上前一步
郑相宜“邢参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苏长史是公主亲封,督办此案,便是你的上官。他此刻偶感不适,未能远迎,你便如此冷嘲热讽,是觉得东都司法府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邢颖被怼得一噎,他虽看不起斜封官,却不敢对郡主不敬
他细细打量着苏无名,见对方虽面带怒容,眼神却清亮,全无一般权贵子弟的骄纵之气,反倒透着一股被逼迫的无奈
路人男三“……是下官失言了。”邢颖迟疑片刻,收起了讥讽,“若长史大人今日不便,下官改日再来。只是此案紧急,还望长史大人早日过目卷宗。”
说罢,他深深看了苏无名一眼,转身离去
暮色压下来时,东都的雨骤然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狄公祠的青瓦上,溅起层层水雾,把祠堂门前那对石狮子洗得油亮
苏无名披着件蓑衣,踩着积水走进祠堂,香案上的烛火被穿堂风搅得摇晃,映得狄公塑像的眉眼愈发肃穆
他对着塑像深深作揖,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青砖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苏无名“恩师,”他声音发哑,“您教我‘做人要清白,做官要清正’,可如今……公主一道斜封官的旨意,就把学生架在了火上。这斜封官本就不合规制,学生若接了,岂不是违了您的教诲?”
塑像无言,只有雨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苏无名望着狄公的脸,想起当年恩师手把手教他勘案,说“案牍里藏着百姓性命,断不可因私废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沉又闷
路人男“喂,你是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无名回头,见香案后钻出个小乞丐,浑身裹着件破旧的棉袄,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
路人男那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他,见他对着狄公塑像说话,突然挺直腰板:“我叫牛肃,是狄公的关门弟子!你要是来捣乱的,我可不饶你!”
苏无名苏无名被他逗笑,摘了斗笠露出脸:“你可知我是谁?”
路人男“你……”牛肃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张大嘴,“你是苏无名!狄公常跟我们提的那个弟子!”他扔下麦饼扑过来,抓住苏无名的袖子,“苏先生,你快救救东都的人吧!最近天天有人来拜狄公,哭着求显灵抓凶手,说家里的女眷用了人面花,眼看就到日子了……”
孩子的话像颗石子,砸进苏无名心里
他望着香案上堆得高高的祈愿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狄公保佑妻女平安”“愿慈母得解药”,字迹里的慌乱几乎要透纸而出。他原先只想着坚守清正,此刻却忽然恍惚
若连百姓的性命都护不住,这份“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褚樱桃正怔忡着,祠堂外传来脚步声,褚樱桃举着油纸伞闯进来,裙摆沾了泥点,脸上还带着急色:“苏无名,可算找着你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颤,“我刚在街上见着个卖花的姑娘,才十六岁,脸上已经开始溃烂,她说就因为婆家嫌她皮肤黑,逼着她用人面花……这哪是美肤的东西,这是催命符啊!”
褚樱桃她抓住苏无名的胳膊,眼睛通红:“我知道你不想接那斜封官,可眼下多少人命悬着?公主是郡主的姑母,可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儿、妻子,她们也是命啊!苏先生,受点委屈算什么,查清真相才是要紧的!”
雨声噼里啪啦打着伞面,牛肃在一旁使劲点头,小脸上满是期盼
苏无名望着狄公塑像,又想起那些祈愿牌上的字,心里那点纠结像被雨水泡软了,慢慢化开
等他回到刺史府时,众人正围着炭火发愁
卢凌风见苏无名推门进来,卢凌风先站起:“你可想好了?”
苏无名摘下湿漉漉的蓑衣,目光扫过厅中众人
郡主郑相宜端坐着,浅绿色裙摆被炉火映得微亮,见他看来,微微颔首
薛环站在她身后,手按在腰间剑上,眼里满是紧张
裴喜君握着笔,似要记录什么
费神医捻着胡须,神色凝重
苏无名“案子,我接。”苏无名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但这东都长史的职位,我不受。官服官舍,也都不必备了。”
卢凌风卢凌风挑眉:“那我们住哪?”
苏无名“找家客栈便是。”苏无名道,“查案凭的是证据,不是官阶。”
郑相宜郑相宜闻言,放下手中茶杯:“不必去客栈了。我在东都有处宅子,虽不大,住下咱们这些人倒也宽敞。”
费神医费神医眼睛一亮:“郡主在东都竟还有家?”
郑相宜郑相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指尖轻轻蹭着杯沿,小声道:“不止东都,各地都置了些宅子,原是方便出行落脚的……”
薛环站在她身后,听她轻声说话,脸颊微红的模样落在眼里,心里像被炭火烘得暖暖的
他悄悄抬眼,见郡主正看向苏无名,忙又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能离她近些,总归是好的
片刻后,众人踏着雨后的积水往郡主的宅子去
夜色里,灯笼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晃荡,苏无名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皇城方向,又看了看前面那抹浅绿色的身影,轻轻吁了口气
有些坚持,是为了本心;有些退让,却是为了更重的东西。这人面花一案,他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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