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醒过来的时候，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松针的清苦，不像是破庙里那股子霉味。

我动了动手指，没预想中那般僵硬，只是胸口还有些钝痛，像被巨石碾过的余韵。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梁，梁上挂着一串晒干的草药，绿的、黄的，在微风里轻轻晃。

这不是阴曹地府。

“你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偏过头，看见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汉，正坐在小板凳上，用石臼捣着什么，石杵撞击的声音笃笃笃，倒比破庙的雨声更让人安心。

“这是……哪儿？”我的嗓子干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老汉停下手里的活，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水，扶着我慢慢喝下。温水滑过喉咙，那股灼痛感减轻了些。“这儿是青石镇外的山神庙，我前天去山里拾柴，见你倒在破庙里，还有口气，就把你背回来了。”

我怔了怔，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原本该溃烂流脓的伤口被一层干净的布条裹着，隐隐透出草药的绿色。“黑风堂……”

“黑风堂？”老汉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上个月被官府抄了的那个匪窝？听说他们的堂主被人一剑穿了心，手下的喽啰死的死，逃的逃，早散了。”

我猛地坐起身，胸口的疼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却顾不上了。“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十来天吧。”老汉挠挠头，“听说是个姑娘报的官，带着官兵直捣他们的老巢，那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黑风堂的藏身处却门儿清，连他们堂主晚上睡哪间屋都知道。”

姑娘？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那姑娘……长什么样？”

“不好说，”老汉回忆着，“就记得穿件湖蓝色的裙子，头发上好像插着支木簪子，看着挺普通的，就是眼睛红得厉害，像是哭了很久。对了，她还问过官兵，有没有在断魂崖附近找到一个叫‘阿狰’的年轻人，说那是她……未婚夫。”

未婚夫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我想起阿绾塞给我的那字条，想起她在断魂崖上的眼泪，想起她跌跌撞撞消失在雾气里的背影。

原来她没跑远。原来她回去了。

“她……后来呢？”我的声音开始发颤。

“不知道啊，”老汉叹了口气，“官兵没找到人，她就跟着队伍走了，说是要去南边找找。也是个苦命人，听说她报官的时候，胳膊上还淌着血，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布条的手。那只握了十年剑的手，杀过仇，护过她，却在最后关头，没能抓住她的手。

老汉见我沉默，又道：“你身上的伤多亏了她留下的药。我背你回来的时候，你怀里揣着个木匣子，里面除了半块桃花酥，还有个小瓷瓶，瓶底写着‘腐骨散解药’，我猜就是那姑娘给你留的吧。”

我猛地想起那个被我攥在手心的木匣。原来她不仅报了官，还找来了解药，甚至……她早就知道我会受伤。

“我得走了。”我掀开被子，不顾老汉的阻拦，踉跄着下床。胸口的疼还在，但比起心里那股又酸又胀的滋味，这点疼算什么？

我摸到枕头下的剑，那把“碎星”被老汉擦得干干净净，剑身在微光里泛着冷光。我又摸了摸怀里，木匣子还在，半块桃花酥虽然更硬了，却好像还带着点她的温度。

“往南走，是吧？”我对老汉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多谢老丈相救。”

老汉在身后喊：“你的伤还没好利索！”

我没回头，只是大步走出山神庙。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天很高，云很淡，像极了阿绾说要去南边时的那天。

我知道她在等我。

或许在某个小镇的桃花树下，或许在某条热闹的街市里，她正攥着那支粗糙的木簪，一边绣着帕子，一边望着来路。

这次，换我去找她。

我拔出剑，剑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亮弧，像是劈开了所有的阴霾。脚步迈得很急，胸口的疼提醒着我那场生死，而怀里的桃花酥，却在告诉我——

我没死。真好。

我还要陪她去看南边的桃花，还要吃她做的桃花酥，还要告诉她，那句在断魂崖没说出口的话。

阿绾，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