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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萍之末

侯门婢女升职记

雪粒子打得脸生疼,像被无数细碎的冰针扎着。我跪在听雪轩外冰冷的青砖地上,膝盖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只余下一种迟钝的、浸入骨髓的麻木寒意,顺着腿骨一路向上蔓延。风卷着碎雪,刀子似的往单薄的旧棉衣里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

远处正房暖阁的雕花窗棂透出融融黄光,隐约漏出几声娇媚的笑语,是世子新纳的如烟姑娘在唱曲儿,声音又甜又软,勾魂似的。那暖意和笑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看得见,却一丝一毫也落不到我身上。

我低着头,盯着面前被雪粒覆盖的几块青砖缝隙里探出的一根枯草。身上这件三等丫鬟的灰布棉袄,洗得发白,里面的棉花早结成了硬块,像一块冰冷的铁板箍在身上。裙摆被雪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我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下贱胚子,连盆水都端不稳!如烟姑娘那身蜀锦也是你这脏手配碰的?活该冻死在这儿!”管事张嬷嬷临走时那口浓痰啐在雪地里,浑浊的黄色,此刻已被新雪半掩,只留下一个丑陋的凹坑,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我慢慢收紧蜷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一点尖锐的痛楚来抵御铺天盖地的寒冷。手背早已冻得通红发紫,几道裂口翻着暗红的血肉,粗糙不堪。可指腹内侧,却因长年累月偷偷摩挲书本边缘,留下了一层薄茧,在这彻骨的冰冷中,竟成了唯一能感知到的、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一阵更加凛冽的风卷着雪沫扑来,我本能地将身体缩得更紧,下巴几乎抵到冰冷的胸口。就在这时,一阵靴底踩踏积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

心猛地一沉,攥着的手瞬间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整个侯府,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会让人如此清晰地联想到冰冷的铁器刮过青石。

是世子萧煜。

脚步声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双乌黑的、沾着一点雪泥的鹿皮靴尖,稳稳地停在我低垂的视线里。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正房暖阁里的丝竹笑语也诡异地静了一瞬。

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冻透的石头,连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每一次他来,都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羞辱风暴。周围死寂一片,我能感觉到听雪轩里那些隐在窗后、门缝里的无数道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背上,带着看戏的、幸灾乐祸的冰冷。

时间在雪落无声中艰难地爬行。

预想中的冰冷呵斥或是更直接的责打并未降临。那双靴子只是停着,纹丝不动,带来一种比责骂更令人窒息的压迫。

片刻,靴尖微动,转向了我。

一股极淡的冷冽松柏气息混杂着酒气,随着他的俯身侵袭而来。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雪吞没的嗤笑。那声音里没有惯常的暴戾,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发现了什么奇趣之物的玩味。

“呵。”

紧接着,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了过来,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粗糙的皮料,毫不客气地拂开我紧紧蜷缩、遮挡在身侧的冻裂手掌。袖口里那本被体温焐得微微发暖、几乎与我冻僵的手掌黏在一起的薄册子,就这样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书册的封面粗糙,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上面用炭条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是我省下几个月才攒够的几个铜板,求了府外一个落魄老秀才帮我抄写的《千字文》。

“下贱东西,”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像冰面下的暗流,听不出喜怒,却字字砸进耳膜,“凭你也配识字?”

他指尖捏着那本薄册,如同拈着一件肮脏的秽物。封面上我好不容易才描摹清晰的“千字文”三个字,在他指间显得如此可笑而刺眼。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针落可闻。所有隐在暗处的目光骤然变得灼热而粘稠,像滚烫的油泼在背上。我能想象那些无声的嘲笑是如何在窗棂后、门缝里无声地炸开——看啊,那个痴心妄想的贱婢!

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被扒光示众般的羞耻和绝望。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那股酸涩的哽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无处遁形的难堪。

“滚。”他吐出一个字,冰冷短促,像丢开一块垃圾。

那本粗糙的薄册被随手抛落,恰好掉在我面前一小片未被新雪覆盖的青砖上。书页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努力描摹的字迹,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卑微。

靴子踏过积雪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紧不慢地远离,最终消失在正房暖阁的方向。暖阁里的丝竹声适时地重新流淌出来,更加婉转柔媚,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羞辱从未发生。

风雪似乎更大了。

我僵硬地跪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冻裂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弯曲都困难。指尖触碰到那本冰冷的册子,粗糙的纸页边缘刮过裂开的伤口,带来一阵迟钝的痛。

不能哭。我对自己说。在这座吃人的侯府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成为别人踩踏你的垫脚石。

我默默地将册子拢进怀里,用冻得发紫的手掌压住,用身体残存的一点点热气去焐着它。仿佛焐着的,不是一本破烂的书,而是这无边寒冷和屈辱里,唯一能证明我沈青禾还是个人的东西。

跪到子时,管事才打着哈欠出来,不耐烦地挥手让我滚回下房。双腿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几乎是拖着身子爬回去的。通铺上挤满了人,鼾声四起,空气浑浊。我蜷缩在冰冷的床铺最边缘,把那本《千字文》紧紧贴在胸口,像抱住一块救命的浮木。指尖摩挲着书页上那些粗糙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无声地描摹。

日子依旧在寒冬的泥泞里艰难跋涉。洒扫、浆洗、搬运沉重的炭筐……每一件差事都足以压弯人的脊梁。偶尔在回廊转角,或是花园僻静处,会猝不及防地撞上那道玄青色的身影。世子萧煜身边总是簇拥着人或跟着亲随,他仿佛忘记了那夜风雪中的偶遇,又或许从未真正记住过一个低等婢女的脸。目光偶尔扫过,也是掠过一片尘埃般的漠然。

只是,那本《千字文》再不敢轻易示人。它被我藏在了床铺下最隐秘的角落,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破布。唯有在深夜,等通铺上所有人都沉沉睡去,我才敢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用指尖一遍遍描摹那些冰冷的文字。冰凉的纸页贴在脸上,仿佛能汲取到一点微弱的暖意,支撑着快要被磨灭的心气。

府里关于我的流言,在短暂的沉寂后,又因另一件事甚嚣尘上。

那日午后,我被派去清扫通往书房那条长长的回廊。刚扫到一半,便见世子带着两名亲随,正从书房的方向大步走来,似乎心情不虞,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我慌忙退到廊柱后,垂首敛目,屏住呼吸,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他们快些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里回荡,越来越近。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变故陡生。

世子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那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显然价值不菲。不知怎地,那系着玉佩的丝绦竟毫无预兆地松脱了!温润的玉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直直地朝着我脚边的青砖地面坠去!

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本能地,我猛地向前一扑,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双手不顾一切地向前伸去!

“啪嗒。”

一声轻响。那枚触手生凉的玉佩,带着主人身上的体温和一丝冷冽的松柏气息,稳稳地落在了我并拢的、冻得通红的双手掌心。险之又险,离坚硬的地面只差分毫。

膝盖传来钻心的痛,我顾不得,双手捧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高高举起,递向那停在我面前的玄青色袍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头顶上方一片死寂。没有呵斥,也没有脚步声离开。

我维持着那个卑微的、跪地捧玉的姿势,不敢抬头,只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头顶,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瞬都无比漫长。廊外凛冽的风似乎也凝滞了。

终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带着黑色皮手套,从我颤抖的双手中取走了那枚玉佩。

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那玄青色的袍角微动,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地、毫无波澜地继续前行,仿佛方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两名亲随紧随其后,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渐渐远去。

我僵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敢慢慢直起剧痛的膝盖。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被冷风一吹,刺骨的寒。

“啧啧,瞧见没?真真是不要脸了!”

“就是!上次装模作样捧本书,这回干脆扑上去抢着接主子的玉佩了!”

“呸,下贱胚子,也不照照镜子,世子爷也是她能攀扯的?”

“我看呐,她是想飞上枝头想疯了!也不怕摔死!”

几道压低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声,从回廊另一头的月洞门后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是几个二等丫鬟,正挤在那里看热闹。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拿起靠在廊柱上的扫帚,继续清扫着地上的灰尘。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块玉佩冰冷的触感,以及……那瞬间笼罩下来的、令人窒息的目光。

日子在无声的压抑和窥伺的目光中滑向年关。府里的年节气氛渐浓,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富贵繁华。然而这份热闹属于主子们,属于那些有头脸的管事和高等仆役。我们这些在最底层挣扎的粗使奴婢,只有更繁重的活计和更严苛的规矩。

腊月二十三,小年。府里设宴,主子们在前厅笙歌燕舞,下人们也得了些赏钱,厨房破例熬了稠稠的肉粥,分到各处。下房里难得有了几分暖意和喧闹。

我领了粥,独自缩在通铺角落里小口喝着。粥很烫,带着一点久违的肉香,熨帖着冰冷的肠胃。紧绷了太久的心弦,在这点微末的暖意里,竟也松懈了一丝。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世子院外洒扫的婆子端着碗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青禾丫头,听说了没?前头可热闹了!”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婆子左右张望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兴奋:“世子爷!在席上不知怎么的,跟宁远侯家的小公子杠上了,两人斗酒斗得凶!哎哟,那宁远侯公子带来的酒,劲儿可真大!世子爷被扶着出来的时候,那脸红的呀……啧啧,看着就不大对劲!”

她啧啧两声,又神秘兮兮地补充:“我瞧着,扶回去的那两个小厮,脚步都发飘,怕是也醉得不轻。世子爷那院子,这会儿怕是……” 她没说完,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端着碗又挤回人堆里去了。

我端着半温的粥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婆子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泛起一丝涟漪,便沉了下去。世子的醉态,院里的混乱……这些都离我太遥远了,远不如手中这碗能暖身的肉粥实在。

夜渐深,下房的喧闹终于平息,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我躺在冰冷的通铺上,白日里那点肉粥带来的暖意早已消散,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膝盖白日里磕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一阵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燥热感从身体深处翻涌上来,像无数细小的火苗在血管里乱窜。喉咙干得发痛,意识昏沉,仿佛沉在一个滚烫的泥沼里。

好渴……

混沌的念头驱使着我,挣扎着从通铺上爬起。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才稍微找回一丝清醒。我摸索着披上那件硬邦邦的旧棉袄,蹑手蹑脚地推开沉重的木门。

寒风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的清冽,让我混沌的脑子猛地一激灵。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廊下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偌大的侯府在深夜里沉睡着,寂静无声。

我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院那口公用的水井走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稍稍压下了体内那股莫名的燥热。

就在快要走到水井附近,经过一条岔路时,一阵极其压抑、粗重的喘息声,突兀地穿透了死寂的夜风,从不远处那片堆放杂物的背阴角落传来!

那声音痛苦、混乱,像是野兽濒死的挣扎,又夹杂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力克制的狂暴气息。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脚步死死钉在原地。那不是寻常的动静!心脏骤然缩紧,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

逃!快逃!

这个念头刚升起,身体却因极度的惊骇而僵硬得无法动弹。就在这要命的迟疑间,黑暗中猛地响起一阵踉跄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模糊的黑影如同失控的蛮牛,带着一股滚烫灼人的气息和浓烈的酒味,从那片杂物堆的阴影里跌撞出来!

那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猛地顿住脚步,一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直直地朝我射来!那目光混乱、赤红,充满了原始而恐怖的兽性,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

是世子萧煜!

借着远处廊灯投来的惨淡微光,我看清了他的脸。那张平日里俊美却冷硬如冰雕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汗水浸湿了鬓角,额角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狂乱而空洞,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完全被某种本能支配。

“谁?!”他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非人的狂暴。

恐惧终于冲破了身体的桎梏!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来路逃去!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呃啊——!”

身后传来一声痛苦又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的咆哮。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疯狂地追了上来!

黑暗的回廊如同怪兽的食道,扭曲着向后飞掠。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滚烫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压迫感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背后衣衫似乎都要被那灼热的呼吸点燃!

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双滚烫的大手即将抓住我肩膀的刹那,我慌不择路,猛地撞开旁边一扇虚掩的破旧木门——这是我平日堆放杂物、偶尔偷看几眼书的废弃柴房!

身体因巨大的冲力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来不及感受疼痛,我惊恐地回头。

门口,那个高大狂乱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门框,挡住了外面仅有的微光,投下一片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阴影。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风箱破漏。那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锁定了我,里面翻涌着彻底失控的、吞噬一切的欲望风暴。

他一步一步,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不……不要……”我蜷缩着向冰冷的墙角退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绝望。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胡乱抓挠,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灰尘。

他置若罔闻。那双曾捏碎我卑微书册、也曾取回我手中玉佩的手,此刻带着灼烧一切的温度,猛地伸了过来!

“嗤啦——”

粗布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刺耳。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暴露的肌肤,激起一片战栗。紧接着,是身体被狠狠掼在冰冷坚硬地面上的剧痛,骨头仿佛都要被摔散架。随即,沉重如山的滚烫身躯覆压下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属于雄性暴力的气息。

挣扎是徒劳的。拳打脚踢如同撞在铁石上,换来的是更粗暴的钳制和压制。喉咙被死死扼住,所有的哭喊和哀求都变成了破碎的呜咽。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却只激起更狂暴的回应。疼痛如同潮水般从身体各处涌来,淹没了神志。视线模糊了,只剩下黑暗中那双赤红的、完全失去人性的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地狱之火。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沉浮,最终彻底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只有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像烙印一样,刻进了灵魂深处。

……

刺骨的寒冷将我从无意识的深渊里拽回一丝。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微弱的掀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完整。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回去,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哀嚎。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剧痛。冰冷粗糙的地面紧贴着赤裸的皮肤,寒气像无数细针,顺着毛孔钻进骨髓。

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

破败的窗棂外,天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柴房里弥漫着灰尘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黏腻的气息。

目光艰难地移动。

就在离我不远的地面上,散落着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灰色粗布衣料,像被丢弃的垃圾。旁边,是一件揉成一团、质地华贵的玄青色锦袍。

锦袍……

昨夜所有破碎、混乱、如同噩梦般的画面,瞬间冲破了意识的屏障,带着血腥和暴力的真实感,狠狠撞入脑海!

那狂乱的喘息,赤红的眼睛,撕裂的剧痛,粗暴的碾压……一幕幕,清晰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眼前。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

不是梦。

是真的。

那个高高在上、视我如蝼蚁尘埃的世子萧煜,昨夜像对待一件破布娃娃般,在这肮脏冰冷的柴房里,将我彻底摧毁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身下的寒气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心脏,将它狠狠攥紧、揉碎。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苦水,灼烧着早已受伤的喉咙。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在这等级森严、规矩比天大的侯府里,一个卑贱的婢女,被主子……这比死罪更甚。等待我的,不会再有第二条路。杖毙?沉塘?或者被卖进最下贱的窑子,生不如死?

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我沈青禾这个名字,连同这具肮脏的躯体,彻底消失在这世上,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与其那样……与其那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冰冷的光,清晰地浮现出来。

死。

自己死。

至少……还能留一点最后的、微不足道的体面。至少,不必再承受那些更可怕的、将尊严彻底碾碎成泥的刑罚和唾弃。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力气和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身体里的痛楚反而麻木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万念俱灰的空洞。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点点力气,撑起如同破碎娃娃般的身子。赤裸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我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身上那些青紫的淤痕和血污,目光死死锁在几步之外,墙角那一堆废弃的木柴上。

一根尖锐的、断裂的木刺,斜斜地指向灰暗的屋顶。

就是它了。

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动作迟缓僵硬得像个真正的木偶。冰冷的灰尘沾满了皮肤。终于,颤抖的、布满冻疮和昨夜新添擦伤的手指,握住了那根粗糙、冰冷、带着毛刺的木刺。

尖锐的一端,对准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木刺的粗糙和冰冷,带着一种死亡的邀请。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冰冷、肮脏、从未给予过我半分温暖的角落。然后,闭上眼,用尽最后所有的力气,狠狠将木刺朝着颈侧最脆弱的地方扎了下去!

就在那尖锐即将刺破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手腕处传来一阵骨头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道猛地袭来,硬生生将那根致命的木刺从我手中打飞!

“哐当!”

木刺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弹落在地,发出一声空洞的轻响。

我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后踉跄,再次狼狈地跌坐回冰冷的地面。惊骇地抬起头。

门口,逆着门外灰白的天光,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萧煜。

他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墨色锦袍,金线暗绣的云纹在黯淡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微光。昨夜那狂乱、赤红、非人的气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他,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如刀削斧刻。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结了千年寒冰的古井,正冷冷地、居高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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