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赫的调令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练习生中激起层层涟漪。
陈钰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闵玧其、金南俊、郑号锡的宿舍分配名单上时，私下里的议论瞬间沸腾。
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原本只住着三位“元老”的宿舍，在众人眼中仿佛镀上了一层无形的金光，被戏谑又带着几分敬畏地称为“出道预备役”。
踏入那扇门，似乎就意味着半只脚踩上了通往打歌舞台的道路。
羡慕、嫉妒、审视的目光交织着落在陈钰身上，她只是沉默地收拾着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一大摞课本和补习资料，还有那本视若珍宝的、记录着作曲老师的指点和她自己灵光乍现的笔记本。
便利店的兼职最终被她和闵玧其双双辞去。
陈钰的理由很现实：高中开学在即，繁重的课业与日益紧迫的训练日程像两座大山压下来，让她分身乏术。
便利店的深夜班，常常让她第二天在课堂上眼皮打架，效率极低。
而闵玧其的离开，则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艺术家气息。Pdogg哥对他新曲DEMO的反馈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短暂的意气风发。
灵感陷入前所未有的枯竭，制作室的电脑屏幕成了他深夜的牢笼，冰冷的键盘和闪烁的光标无声地催促着他，让他不得不将最后一点精力都榨干在音符的排列组合上。便利店的收银台，暂时无法承载他内心的焦灼。
搬进新宿舍的第一晚，气氛微妙。
闵玧其照例泡在制作室未归，金南俊戴着耳机沉浸在书海中，对周遭的感知似乎降到了最低。
郑号锡表现得最为“正常”，他礼貌地帮陈钰指点了放行李的位置，甚至递给她一瓶水，但那笑容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弧度，眼神深处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
陈钰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整理床铺时短暂地停留，又在被她察觉前迅速移开。
她默默铺好床单，将自己带来的唯一一件稍微厚实点的旧毛毯叠好放在枕边。这个空间比她原来的宿舍宽敞不少，却莫名地让她感到一丝空旷的寒意——一种源于心灵而非物理距离的寒意。
.
.
陈钰的舞蹈，始终是她短板中最显眼的一块。声乐有天赋加持，作曲有闵玧其和方时赫的点拨突飞猛进，唯独舞蹈，需要日复一日的汗水浇灌和肌肉记忆。
她深知这一点。于是，深夜空旷的练习室成了她最忠实的伙伴。
这天，她又把自己关在了练舞室。
郑号锡白天教的一个新组合动作，看似流畅，在陈钰身上却总显得滞涩僵硬。
她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汗水很快浸透了贴身的黑色训练服，湿漉漉地黏在背上，又被练习室不足的暖气冻得冰凉。
她找到郑号锡帮忙下载的教学视频，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
她将视频速度调到最慢，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拆解动作，再尝试连接。
抬腿的高度，手臂划过的弧度，核心发力的瞬间……肌肉在过度使用后发出尖锐的酸痛抗议，每一次拉伸都像是在撕扯着。
镜子里的身影，纤细却带着一股近乎固执的狠劲。
时间在汗水的滴落和肌肉的颤抖中悄然流逝。
当她终于感觉身体快要散架，扶着把杆大口喘息时，才惊觉窗外早已是浓重的墨色，练习室的挂钟指针已悄然滑过午夜。
喉咙干得发紧，她抓起角落最后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冰冷的水流激得胃部一阵紧缩。
陈钰环顾四周，将散落在地的几个空水瓶和自己吃剩的速食包装袋仔细收拢，装进带来的垃圾袋里系好。这是她的习惯，即使在最疲惫的时候，也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背上沉甸甸的书包，里面装着明天要交的数学作业和英语单词本，重量压得她肩膀微微下沉。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陈钰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路过演员部那扇虚掩的门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果然，一束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字正腔圆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段拗口的台词，间或夹杂着几声懊恼的叹息。
“阿嚏！阿嚏！” 刺骨的寒意和练习后的脱力感终于让陈钰的鼻子不堪重负，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响起：
陈钰“硕珍哥，还不走吗？太晚了。”
清亮的嗓音此刻像蒙了一层砂纸，有些沙哑，鼻尖冻得通红，汗湿的碎发软软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在寒风中摇曳、被霜气打蔫了的玫瑰，透着一股脆弱的倔强。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金硕珍闻声回头，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英俊脸庞在看到陈钰的瞬间，立刻漾开更深的暖意，驱散了被台词困扰的烦躁。
他放下剧本，快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安全感。他自然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掌心揉了揉陈钰微湿的、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熟稔得像对待自家弟弟。
金硕珍“嗯，正好也卡壳了，走吧。”
他低头看着陈钰单薄的卫衣和冻红的鼻尖，眉头微蹙，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保暖的棉服外套，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裹在陈钰身上，还细心地替她拢紧了领口。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瞬间将刺骨的寒意隔绝了大半。
金硕珍“今天这破暖气跟摆设似的，你穿这么少练这么久，铁打的也受不了。”
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带着点年长者的絮叨，
金硕珍“回去记得烧点热水，煮点姜汤灌下去，不然明天肯定得感冒。嗓子哑了还怎么唱歌？方PD得心疼死他的宝贝苗子。”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顺手提起陈钰放在脚边的垃圾袋。
金硕珍“这个我顺手带下去。”
陈钰被裹在宽大温暖的外套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乖乖地点点头。
金硕珍的关心像一道暖流，在这个寒冷的深夜，悄然注入她疲惫冰冷的身体。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他手里提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垃圾袋，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油然而生。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首尔冬夜凛冽的寒风中。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沉默却并不尴尬。
.
.
推开宿舍门，一股混合着男生宿舍特有气息——汗味、隐约的泡面味、还有一丝洗衣粉的清香的暖流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客厅只开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是大家为还未回来的人留下的习惯。
卧室一片漆黑，想必大家早已入睡。
陈钰轻手轻脚地放下沉重的书包，肩膀的酸痛感在卸下重负后更加清晰。
她脱下金硕珍那件过于宽大的棉服，小心地挂在门后的衣钩上，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礼物。身上只穿着那件还算厚实的灰色连帽卫衣，但深夜的寒意似乎已经侵入骨髓。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轻微的咕噜声，高强度练习后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她踮着脚尖走进狭小的厨房。冰箱发出低沉的运行声。
她打开冰箱门，里面塞得不算满，但分门别类还算整齐：闵玧其囤积的罐装冰咖啡和牛奶占据了一层，金南俊的香蕉牛奶和切片面包在另一层，郑号锡的蔬菜沙拉和水果盒子码放在保鲜格里。
她目光扫过，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包未开封的生姜和几听可乐上——那是她上次去超市顺手买的，以备不时之需。
翻找煮锅时，她瞥见操作台角落垫桌脚的一本旧杂志，封面已经磨损，隐约能看到“家常料理”的字样。
她抽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借着冰箱内部的光线翻开。里面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文字介绍着各种简单美食。她快速浏览，手指停留在“暖身驱寒姜汁可乐”那一页。
步骤简单，材料现成。
她洗净生姜，放在砧板上。刀刃落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切姜丝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她想起在纹身店打工时，陈莳姐教她处理纹身器械也需要这样稳定而精细的手部控制。
思绪飘远，仿佛又看到陈莳姐在灯下专注的侧脸，听到她絮叨着“做事要稳，心要静”。姜丝的辛辣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有些刺鼻，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小锅接了小半锅水，放在燃气灶上。蓝色的火苗“噗”地燃起，舔舐着锅底。水很快发出细微的声响，边缘开始冒出细密的小气泡。
陈钰将切好的、细如发丝的黄色姜丝投入水中。水泡变得密集，翻滚着，姜丝在其中沉沉浮浮。辛辣的气息随着水汽蒸腾而上，更加浓郁。
她打开一听可乐，深褐色的液体带着欢快的气泡倒入锅中，瞬间与姜水混合。
甜腻的焦糖香气霸道地冲散了姜的辛辣，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高温下奇异地融合、翻滚，形成一种温暖而略带刺激的独特甜香，丝丝缕缕地充盈了整个狭小的厨房空间，甚至悄悄向客厅蔓延。
等待姜汤煮沸的间隙，饥饿和疲惫感如潮水般再次涌上。陈钰抱着那本旧杂志，蜷缩在客厅那张有些旧了的布艺沙发上。
她将棉服展开，像裹毯子一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露出脑袋。棉服残留的体温和干净的气息像一个温暖的茧，将她包裹其中。
她摸索着拿起书包，掏出数学练习册和英语单词本，就着沙发旁边那盏橘黄色小夜灯发出的、柔和而朦胧的光线，开始复习。
笔尖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停顿，是她蹙眉思考难题，或是因身体的酸痛而微微调整坐姿。
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低垂的睫毛、专注的侧脸轮廓，以及被棉服包裹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这一刻的她，褪去了练习室里的倔强和疏离，像一个在寒夜里独自努力取暖、认真汲取养分的小动物，安静得让人心头发软。
郑号锡是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他烦躁地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宿舍的暖气开得足，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睡裤，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准备冲向客厅另一头的卫生间。
然而，脚步刚迈出房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客厅里并非预想的一片漆黑。那盏留给晚归人的小夜灯亮着，散发出微弱却足以勾勒轮廓的橘黄色光晕。
更让他惊讶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奇异而温暖的味道——一种混合着姜的辛辣刺激和可乐甜腻焦香的、陌生又诱人的气息，正从厨房的方向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沙发角落吸引过去。
陈钰蜷在那里。
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被一件深色的、宽大棉服包裹着，像一颗被柔软布料小心呵护起来的种子。
头发有些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小半边脸颊，露出的部分在暖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甚至有些稚气的脆弱。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鼻尖在微光下显得小巧而挺翘。她正专注地看着摊在膝盖上的书本，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那本垫桌脚的旧杂志被她放在一旁。
暖光、甜香、安静专注的侧影……这一幕透出一种近乎诡异的、令人心安的宁静和温暖。像一颗在寂静寒夜里悄悄破土、努力舒展着柔软绒毛的幼小蘑菇，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安静地汲取着微光，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生命力。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郑号锡的脑海，让他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柔软。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蹙眉思考时，鼻梁上皱起的一点点小褶痕，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近乎孩子气的认真。
然而，下一秒，一股强烈的警铃在他大脑中尖锐地拉响！
【郑号锡，你在想什么？！】
【不行，绝对不能被她这副样子迷惑！】
【想想你在纹身店看到的，那个扑在她怀里的女人，那些暧昧不明的姿态，她小小年纪就……】
【持靓行凶！她最擅长用这种无辜无害的样子骗人，这都是伪装，是陷阱！】
白天练习室里关于“出道预备役”和闵玧其提点的话语瞬间回响，与纹身店玻璃门后那刺眼的一幕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认知漩涡。
那丝刚刚冒头的柔软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和根深蒂固的偏见狠狠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感和强烈的自我厌恶——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样的陈钰……有点可怜？有点……让人想靠近？
荒谬！
郑号锡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那温暖的橘光烫到一样。
他甚至忘了自己出来是要上厕所，强烈的生理需求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仿佛都消失了。
郑号锡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慌乱地、无声地迅速后退，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猛地闪身退回到房间，反手“咔哒”一声，紧紧关上了房门，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轻微作响。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郑号锡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黑暗中，他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那突如其来的、混杂着慌乱、厌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悸。
厨房飘来的姜汤甜香似乎还固执地萦绕在鼻尖，与记忆中纹身店那暧昧不明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混乱感。
郑号锡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咒一声，重重地把自己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客厅仿佛传来书页掀动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挥之不去地反复闪现着两幅画面：沙发上那团裹在棉服里、安静得像蘑菇的剪影，以及玻璃门内，那个艳丽女人扑进陈钰怀里的瞬间。
冰冷与温暖，厌恶与那一闪而过的柔软，在他心中激烈地撕扯着。
夜还很长。厨房里，小锅中的姜汁可乐依旧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温暖甜蜜的香气固执地弥漫。
客厅沙发上，陈钰似乎对刚才的短暂风波毫无察觉，她只是拢了拢滑落的棉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借着那点微光，在知识的海洋里艰难地跋涉。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成了这寂静寒夜里唯一的、坚持的韵律。
而一门之隔的郑号锡，却在被自己筑起的心墙和混乱的思绪所困，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那道心墙，似乎因为这深夜厨房里的一盏微光、一缕甜香、一个安静蜷缩的身影，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