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鸮之影

“蝰蛇”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在法医中心冰冷的空气中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值班人员煞白的脸色和惊恐的口型，像一道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隔离窗内，沈翊背对着窗口，身形在无影灯下凝固成一个冷硬的剪影。陈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沈翊周身那股惯常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的气场，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裂痕。虽然极其短暂，几乎微不可察，但陈锋捕捉到了——沈翊握着手术镊的手指指节骤然绷紧，泛出用力过度的青白，肩背的线条也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找沈法医的？”陈锋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入解剖室，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强行压下的、冰冷的审视。

沈翊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将手中的镊子和组织样本轻轻放在不锈钢托盘上，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然后，他转过身，面对隔离窗。

护目镜和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那眼睛深处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静，而是翻涌着一种陈锋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警惕？甚至……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冰冷的愤怒？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穿透玻璃，直直刺向陈锋，仿佛要确认什么。

他没有看陈锋身后的值班人员，只是对着通话器，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平稳得可怕，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电话给我。”

值班人员如梦初醒，连忙将座机听筒从窗口下方的传递口塞了进去。

沈翊拿起听筒，没有立刻说话。解剖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仪器微弱的嗡鸣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陈锋隔着玻璃，死死盯着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个“蝰蛇”是谁？为何会让沈翊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沈翊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冰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很小，隔着听筒和玻璃，陈锋完全听不清。他只看到沈翊握着听筒的手指再次收紧，指骨更加凸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收缩，如同锁定猎物的夜鸮。

“你在威胁我？”沈翊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冰层开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凭你？也配？”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几句。沈翊的嘴角，在口罩下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充满了极度轻蔑和冰冷的嘲讽弧度。

“想玩？可以。”沈翊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可怕的平稳，却字字如刀，“但记住，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代价……你付不起。” 说完，他没有任何犹豫，“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他将听筒放回传递口，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重新面向解剖台，拿起镊子，仿佛刚才那个电话从未发生过。但整个解剖室的气氛，却已降至冰点，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和冰冷的杀机。

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蝰蛇”……威胁？游戏？代价？这绝不是普通的骚扰电话！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通往沈翊不为人知的过去的大门，而那扇门后，显然连接着黑暗与血腥！

“沈翊……”陈锋刚想开口询问。

“继续。”沈翊的声音透过通话器打断了他，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目光紧紧锁定在赵海生那颗异常的心脏上，“提取所有异常组织、血液和晶体样本，加急送生物化学和毒理实验室。重点分析晶体成分和未知生物标记物的结构与功能模拟。我需要最详细的报告。” 他的指令清晰、专业，仿佛刚才那通威胁电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陈锋看着沈翊重新投入工作的、近乎冷酷的专注背影，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了解沈翊。此刻的冷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那个“蝰蛇”，触碰到了沈翊绝对不容侵犯的禁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疑虑和担忧，转向值班法医，声音恢复了刑警队长的冷硬：“封锁现场，所有接触过赵海生尸体和样本的人员，暂时隔离，接受询问。法医中心内部通讯记录，立刻调取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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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生物制药公司的调查如疾风骤雨般展开。然而，结果却令人更加不安。

赵海生的住所被翻得一片狼藉，有价值的文件、电脑硬盘不翼而飞，手法专业，显然不是普通盗窃。他的办公室和私人实验室更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同水洗过一般。所有纸质记录、实验日志、存储设备全部消失。技术队只在一处极其隐蔽的通风管道夹层里，找到一块被烧得只剩焦黑残骸的电路板碎片，上面检测到强酸和高温焚烧的痕迹，数据彻底损毁。

长青生物公司高层面对警方的突击调查，表现得异常“配合”，却又滴水不漏。董事长亲自接待，态度谦和，反复强调赵海生只是负责常规药物稳定性的研究，其私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对于赵海生心脏的异常和检测到的未知生物标记物，公司表示“震惊”和“毫不知情”，并提供了所有看似合规的药物研发记录和质检报告，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们在撒谎！”林薇将一堆毫无价值的文件摔在陈锋桌上，气得脸色发白，“赵海生账户上每个月都有从海外不明账户汇入的大额款项！他办公室的保险柜虽然被清空，但我们在夹缝里提取到一点深蓝色纤维残留！和之前案子的工装布一模一样！公司内部监控，赵海生死前三天关键时间段的记录全部丢失！”

深蓝色工装布！又是它！像一条幽灵般的线索，贯穿所有案件！陈锋的指关节捏得发白。长青生物，这个看似光鲜的医药公司，就是“衔尾蛇之环”进行人体实验和药物研发的巢穴！赵海生，恐怕是核心研究人员之一，或者……是实验体？他的死，是实验失败？还是组织内部的灭口清理？

“秦牧云在帕莽的橡胶园，有什么动静？”陈锋转向技术屏幕，上面是卫星实时监控画面。那片丛林深处的白色建筑群，在绿色背景下如同潜伏的巨兽。

“暂时没有大规模人员进出。”负责监控的警员回答，“但热成像显示，建筑群内部有几个区域持续散发异常高温，不像生活区域。另外，园区边缘的简易机场，昨天傍晚有一架小型螺旋桨飞机短暂降落，停留不到一小时又飞走了，目的地不明。”

异常高温？小型飞机？陈锋眼神冰冷。那里绝对是核心据点！他们在转移人员？还是运送关键物资？

调查陷入僵局。长青生物被清理得太干净，帕莽远在天边，警局内鬼如同毒蛇潜伏。而那个叫“蝰蛇”的神秘人，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炸开了水面，却将更深的黑暗隐藏在水下。

夜色再次降临。连续的高压和挫败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肩头。陈锋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照片、线索和巨大的问号，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焦灼。

门被推开。沈翊走了进来。他没穿白大褂，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家居服，左臂的石膏在灯光下很显眼。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里面是熬得浓稠软烂的小米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沈翊没说话，只是将碗轻轻放在陈锋堆满烟灰和文件的桌角空处。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拿起陈锋桌上那个空了的、已经凉透的旧马克杯，走向饮水机。接了大半杯温水，走回来，放在小米粥旁边。

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陈锋的目光从白板移开，落在冒着热气的粥和那杯温水上，又落在沈翊平静无波的侧脸上。沈翊似乎没打算停留，放下杯子就要转身离开。

“沈翊。”陈锋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沈翊的脚步顿住，侧过身看着他。

陈锋看着他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琥珀色眼眸，里面似乎沉淀着太多他无法解读的东西。“那个‘蝰蛇’……”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是谁？”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遥远的背景板，映不进这方寸之地。

沈翊沉默了几秒钟。他没有回避陈锋的目光，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又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一条……很多年前就该死的毒蛇。”沈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重量，“他以为躲进阴影里，就能逃过清算。现在闻到血腥味，又爬出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白板上赵海生案的照片，尤其是那颗异常心脏的特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凌厉的寒芒。“他找上我，是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只有我能解开。他想阻止我。”沈翊的嘴角再次浮现那抹冰冷的嘲讽，“可惜，他选错了对手，也选错了时机。”

说完，沈翊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陈锋独自一人坐在灯光下，面前是温热的小米粥和温水。沈翊的话像冰冷的铁锤敲在他心上。“很多年前就该死的毒蛇”……“闻到血腥味爬出来”……“阻止”……那个“蝰蛇”，显然与沈翊有着极深的、血腥的过往，并且与“衔尾蛇之环”以及赵海生案背后的生物实验有着直接关联！沈翊的过去，如同深埋的冰山，正随着“蝰蛇”的出现，缓缓浮出令人心悸的一角。

他端起那碗小米粥，温度透过碗壁传来，暖着手心。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米粒软糯，带着熨帖肠胃的暖意。这微不足道的暖，在这被阴谋、背叛和旧日血痕包围的冰冷长夜里，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沉重。

陈锋的目光重新投向白板上那个巨大的双蛇衔尾符号。黑暗中的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亮出獠牙。而并肩作战的伙伴，他的过去，也正成为这场残酷棋局中，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棋子。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