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的温热熨帖着空荡的胃,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沈翊那句“很多年前就该死的毒蛇”和冰冷决绝的眼神,在陈锋脑中反复回响。他放下空碗,目光落在沈翊带来的那份关于赵海生心脏异常组织的详细报告上。复杂的分子式、未知生物标记物的结构模拟图、以及那些微小金属晶体的高倍电镜照片,像一幅通往地狱的蓝图。
报告最后一页,附着一份沈翊手写的、极其简短的结论性批注:
「晶体结构含纳米级铂族金属复合物(含铱),功能疑似人工神经突触强化基质。标记物结构具有强烈神经受体亲和性,作用机制指向强制神经递质超载及痛觉信号抑制。非治疗性。实验性生物强化技术残留。高度危险。」
人工神经突触强化?强制超载?痛觉抑制?
陈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这印证了沈翊的推测——长青生物,或者说其背后的“衔尾蛇之环”,在进行着非人的生物强化实验!目标就是制造像“标本师”那样拥有超常精细控制力和低痛感的杀戮机器!赵海生,很可能既是研究者,也是实验体!他的“心脏病”,是实验失败的反噬?还是组织发现他可能泄露秘密后的“报废处理”?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推开。沈翊再次走了进来。他换了一件深灰色的棉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左臂那碍眼的石膏。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锐利。他没看陈锋,径直走到桌边,将文件夹放在报告旁边。
“技术科对法医中心座机通讯源的追踪结果。”沈翊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信号源是经过多层加密跳转的卫星电话,最终落地在……帕莽地区。通话时长不足三十秒,无法精确定位。”
帕莽!又是帕莽!秦牧云的巢穴!“蝰蛇”就藏在那里!他果然和“衔尾蛇之环”是一伙的!
“他打给你,说什么?”陈锋的目光紧紧锁住沈翊。
沈翊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陈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灯火。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紧绷。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告诉我,赵海生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他手里有更多‘失败品’的名单。他说……”沈翊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游戏才刚刚开始,老朋友。这一次,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变成最完美的标本。’”
完美的标本!陈锋的心猛地一沉!“蝰蛇”在预告新的杀戮!目标是“衔尾蛇之环”实验的“失败品”!赵海生只是第一个!
“他还提到了你。”沈翊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他说……‘你身边那个冲动的猎犬,他的好奇心,会害死更多人。包括……你在意的人。’”
陈锋的瞳孔骤然收缩!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目标不仅指向那些“失败品”,也指向了他,甚至……指向了沈翊在意的人?!沈翊在意的人?陈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混杂着愤怒、担忧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在找死!”陈锋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沈翊没有回应这句愤怒。他的目光从陈锋脸上移开,落在白板上那个巨大的双蛇衔尾符号上,眼神变得异常幽深。“‘蝰蛇’的真名,叫吴天启。”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冰冷的涟漪,“七年前,东南亚‘赤蝎’佣兵组织的首席生物武器研究员。代号‘毒腺’。他负责的项目……就是利用生物制剂和神经调控技术,制造无视痛觉、拥有超常反应速度和杀戮本能的‘超级士兵’。”
吴天启!赤蝎!“毒腺”!陈锋的呼吸一窒!这个名字他听说过!那是盘踞在金三角地区最臭名昭著的佣兵组织之一,以手段残忍、毫无底线著称!七年前,国际刑警组织曾联合多国军方对其展开过一次大规模清剿行动,代号“焚巢”。行动报告显示,“赤蝎”主要头目被击毙,核心实验室被摧毁,但首席研究员“毒腺”下落不明,据传已在混乱中死亡!
“他没死?”陈锋的声音带着震惊。
“焚巢行动后期,他负责的实验室发生剧烈爆炸,现场找到一具高度碳化的尸体,携带的身份标识指向他。当时国际刑警也确认了他的死亡。”沈翊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现在看来,那不过是金蝉脱壳。他带着核心技术和数据,投靠了‘衔尾蛇之环’,成了他们的‘蝰蛇’。”
沈翊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知道“毒腺”的真名?陈锋心中的疑云如同实质般翻涌。七年前……沈翊那时候应该还在国外顶尖医学院深造,或者刚进入法医领域不久……他怎么会和“赤蝎”的“毒腺”扯上关系?甚至……似乎有着深仇大恨?
“你……”陈锋刚想追问。
“我和他,有一段旧账。”沈翊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私人恩怨。与案子无关。”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陈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陈锋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如山的痛苦和冰冷刺骨的杀意。“但现在,他的游戏,把无辜的人卷了进来。这就不再是私人恩怨了。”
私人恩怨?陈锋看着沈翊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被强行压抑的情绪风暴,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旧账”。沈翊的过去,远比他所知的要黑暗和复杂得多。那个“蝰蛇”吴天启,显然就是沈翊过去黑暗篇章中的一个关键角色,一个沾满鲜血的梦魇。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信任与秘密的边界,在无声中变得模糊而危险。
突然,陈锋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沉寂。是老吴打来的,声音带着急促和凝重:“头儿!出事了!城东‘翰墨轩’古董店!店主被杀!现场……现场非常诡异!死者被摆成了……一幅画!还有……地上发现了用血画的……双蛇符号!”
双蛇符号!又出现了!
陈锋和沈翊同时眼神一凛!新的“作品”!新的杀戮!“蝰蛇”的预告,这么快就兑现了?!
“立刻过去!”陈锋挂断电话,抓起外套,“沈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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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墨轩”位于一条古色古香的文玩街深处。此刻,店门洞开,警戒线外挤满了惊恐围观的街坊邻居。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陈年宣纸、墨锭和檀木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氛围。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中央区域。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冲进来的陈锋和沈翊都感到一阵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生理不适。
店主人,一个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颇有儒雅气质的老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式长衫。他没有躺在地上,而是以一种极其扭曲、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姿态,被强行“固定”在一张巨大的、铺着白色宣纸的画案上!
他的身体被摆成了一个向后极度反弓的姿势,双手如同翅膀般向后张开,手腕被细铁丝死死捆在画案两侧的桌腿上。双腿被强行分开屈起,脚踝同样被铁丝固定。脖颈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着,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的呐喊。他的眼睛圆睁,瞳孔扩散,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在他的身体下方,那张巨大的白色宣纸上,被人用浓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描绘出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作”——画的主体,正是被扭曲固定在案上的店主人!线条扭曲狂放,充满了表现主义的痛苦张力。而在“画作”的右下角空白处,赫然用同样的血,绘制着一个清晰的、首尾相衔的双蛇符号!如同一个残忍的艺术签名!
整个现场,如同一幅用生命和鲜血完成的、充满疯狂与痛苦的“行为艺术”!
“死者周墨林,65岁,‘翰墨轩’店主,本市小有名气的书画鉴赏家和收藏家。”先期到达的老吴脸色难看地汇报,“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两点到三点。死因初步判断是……颈部大动脉被割断,失血性休克。但……”
“但什么?”陈锋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幅血画和双蛇符号。
“凶器……很奇怪。”老吴指向画案边缘掉落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毛笔。不是普通的毛笔,而是一支极其古旧、笔杆由某种深色硬木雕琢、笔锋锐利如刀的……判官笔!笔杆上刻着繁复的云纹,笔尖的狼毫被浓稠的血浆完全浸透,凝固成暗红色。
“凶器是……这支笔?”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初步判断是。”老吴点头,“伤口形态符合这种尖锐笔锋的切割伤。而且……”他指了指死者大张的口腔,“我们在死者喉咙深处,发现了一小块……被强行塞进去的、沾满血的……碎纸片。”
碎纸片?沈翊立刻戴上手套,小心地走过去。技术员已经将证物袋递了过来。袋子里是一小块边缘不规则的宣纸碎片,上面用血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只残留了半边,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悔”字?
“悔?”陈锋皱眉。什么意思?凶手在逼死者表达“悔意”?
沈翊的目光却越过那血字,落在死者被扭曲固定的身体上,尤其是他那极度反弓的脊柱和向后张开的手臂。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似乎穿透了表象,捕捉到了更深层的意图。
“姿势……”沈翊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冰冷的洞悉,“这不是随意的扭曲。你们看他的脊柱反弓角度、手臂张开的幅度……像什么?”
陈锋和林薇顺着他的指引仔细看去。那痛苦扭曲的姿态,在白色宣纸和血画的映衬下,轮廓逐渐清晰……
“像……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林薇的声音带着惊骇。
“标本板……”陈锋的心猛地一沉!又是“标本”!周墨林被当成了“蝴蝶标本”来展示!而凶手使用的凶器,竟然是代表他职业的判官笔!这不仅是杀戮,更是对他身份和尊严最残酷的践踏和“艺术化”的侮辱!
“死者身份背景查了吗?有没有什么‘瑕疵’?”陈锋立刻问道。
“正在查!”林薇快速记录,“表面看是德高望重的文化人。但有邻居私下反映,周墨林年轻时曾卷入过一桩轰动一时的古画造假案,后来虽然脱罪,但名声受损,一直隐居在此。这算不算‘瑕疵’?”
古画造假?污点?陈锋眼神冰冷。“蝰蛇”的目标果然明确!他在清理那些有“历史污点”、可能被组织视为“失败品”或“隐患”的人!
沈翊没有参与讨论。他正蹲在画案旁,仔细检查死者被铁丝捆缚的手腕。强光手电照射下,他敏锐地发现,在死者右手手腕被铁丝勒破的伤口边缘,粘附着一根极其细微的、深蓝色的……合成纤维!颜色和质地,与之前所有案发现场提取的工装布料纤维如出一辙!
又是深蓝色工装布!那个“标本师”来过这里!
“技术队!重点提取死者手腕伤口附近的纤维!还有地面足迹!凶手穿着工装靴,鞋底花纹可能有独特磨损!”沈翊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技术员立刻上前操作。沈翊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血腥而诡异的现场。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画案后方,靠墙摆放的一个巨大的、锁着的紫檀木博古架上。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瓷器、玉器、卷轴,但其中一个格位明显空了。
“这里原来放的是什么?”沈翊指着那个空位问道。
旁边的店员(报案人)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回答:“是……是一方古砚!很值钱的端砚!周老的心爱之物!平时都锁在柜子里,很少拿出来示人的!不见了!”
古砚?凶手拿走了古砚?为什么?
就在沈翊陷入思索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枪响,毫无预兆地从店外街道的某个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爆裂的刺耳声响和人群惊恐的尖叫!
“狙击手!!隐蔽!!”陈锋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身边的林薇扑倒在地,同时厉声嘶吼!
整个古董店内瞬间乱成一团!警员们本能地寻找掩体,技术员抱着设备伏低身体。
沈翊在枪响的瞬间,身体也做出了本能的规避动作,迅速蹲下,利用厚重的画案作为掩体。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完全不像一个手臂打着石膏的人。
枪声只响了一下,就再无声息。死寂再次笼罩,只有远处人群混乱的尖叫和警笛声由远及近。
“老吴!外面什么情况?!”陈锋对着通讯器低吼。
“陈……陈队!”老吴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后怕,“枪……枪是从对面‘茗香阁’茶楼二楼窗口打的!目标是……目标是……”
“是谁?!”陈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是沈法医刚才站的位置!”老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子弹打穿了古董店的雕花木窗,擦着沈法医刚才站的地方飞过去,打碎了后面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瓶!”
目标……是沈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锋的全身!他猛地扭头看向沈翊的方向!
沈翊半蹲在画案后,背对着窗户的方向。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没有受伤。但陈锋清晰地看到,沈翊深灰色衬衫的后背,肩胛骨下方的位置,紧贴着脊柱左侧,那里的布料……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不是子弹!子弹打碎了后面的瓷瓶!那沈翊背后的衣服……
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处破损。借着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他隐约看到,破损的布料边缘,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平行的、像是被极其锋利的细线瞬间划过的痕迹!而在破损处下方的皮肤上……一道新鲜的、细长的血痕,正缓缓地渗出血珠,在深灰色的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暗色的湿痕!
不是子弹!是某种……极其锋利纤细的东西,在子弹制造的混乱瞬间,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袭向沈翊的后心!目标精准!意图致命!
沈翊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的刺痛。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陈锋的方向。护目镜后的琥珀色眼眸,没有惊惶,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他抬起手,反手摸向自己后背那道细微的伤口,指尖沾上了一点鲜红的血迹。
他看着指尖的血迹,又抬眼看向陈锋,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嘲讽,仿佛在说:
看,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