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里弥漫的硝烟味、血腥味和墨锭的陈旧气息尚未散尽。警笛的呼啸由远及近,将这条原本静谧的文玩街撕扯得一片喧嚣。技术队如同工蚁般忙碌着,封锁现场,拍照取证,收集弹壳和那支染血的判官笔。老吴脸色铁青地指挥着外围警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对面茶楼黑洞洞的窗口。
陈锋的目光却始终钉在沈翊身上。那道紧贴脊柱左侧、细如发丝却渗出鲜红血珠的刀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眼底。
“怎么样?”陈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紧绷。
沈翊背对着他,已经脱下了那件深灰色的衬衫。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工字背心,裸露出的肩背线条流畅而结实,肌肉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如同雕刻。那道新鲜的刀痕,从左侧肩胛骨下方斜斜延伸至后腰上方,长约十几厘米,细窄,却深得皮肉微微外翻,渗出细密的血珠,在蜜色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伤口边缘异常整齐,显示出凶器极致的锋利和持刀者精准到可怕的掌控力。
沈翊自己反手用消毒棉签沾着酒精,面无表情地清理着伤口,动作稳定得仿佛在处理别人的身体。酒精刺激伤口的疼痛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只有微微绷紧的肩胛肌肉显示出身体的本能反应。
“皮外伤,没伤到筋骨。”沈翊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凶器是某种特制的、极其锋利的单分子刃丝之类的东西,借助枪声掩护,远程或机关触发。目标明确,就是脊柱神经丛。如果不是刚才规避动作快了一线……”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寒冰。
脊柱神经丛!一旦被切断或重创,轻则瘫痪,重则当场死亡!这不是警告,是必杀的绝杀!那个隐匿在暗处的“夜鸮”,是真正的冷血杀手!
陈锋看着那道细长却凶险的伤口,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后怕在胸腔里灼烧。他想起沈翊在枪响瞬间那快如鬼魅的规避动作——那不是普通法医能拥有的反应!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战斗本能!
“这个‘夜鸮’……”陈锋的声音带着磨牙般的恨意,“和‘标本师’是一路的?”
“手法不同。”沈翊放下棉签,拿起一卷弹力绷带,动作利落地开始包扎伤口,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标本师’追求病态的‘艺术感’和仪式化,杀人更像完成作品。而这个‘夜鸮’……”他顿了顿,将绷带末端塞好,转过身,重新拿起那件染血的衬衫披在肩上,遮住了伤口,也遮住了陈锋探究的目光。“……纯粹、高效、致命。只为清除目标,不留痕迹。更像是‘蝰蛇’豢养的专业清道夫。”
专业清道夫……只为清除目标!陈锋的心沉了下去。吴天启(蝰蛇)派出了他最锋利的爪牙,目标就是沈翊!因为沈翊是唯一能解开赵海生心脏异常之谜、能威胁到他们核心秘密的人!
“这里交给老吴。”陈锋不再犹豫,语气斩钉截铁,“你跟我回去。立刻!” 他不能让沈翊再暴露在危险之中。那个“夜鸮”一击不中,必然潜伏在侧,等待下一次机会。
沈翊没有反对,只是微微颔首。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似乎更加清晰了。
---
回到沈翊位于市中心高层公寓的家,已是深夜。指纹锁打开厚重的金属门,一股属于沈翊的、混合着消毒水、冷冽体息和淡淡书卷气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屋内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黑白灰为主,线条硬朗,一尘不染,如同一个无菌实验室,整洁得近乎刻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海的城市夜景,与屋内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陈锋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踏入,都感觉像闯入了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内部。他将门反锁,又仔细检查了所有窗户的锁扣和报警系统,才稍稍松了口气。
“药箱在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沈翊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陈锋,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背影在玻璃的反射中显得有些孤寂。他脱下了染血的衬衫,只穿着那件黑色背心,后背上新包扎的白色绷带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陈锋依言找到药箱,里面物品摆放得如同手术器械般井井有条。他拿出碘伏、纱布和胶带,走到沈翊身后。
“坐下。”陈锋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翊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我自己可以。”
“后背你看得见?”陈锋的语气带着一丝火气。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按在沈翊没受伤的右肩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将他按坐在旁边一张线条冷硬的黑色皮沙发上。
沈翊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但终究没有反抗。他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后背暴露在陈锋面前。
陈锋小心翼翼地揭开临时包扎的弹力绷带。那道细长的伤口暴露出来,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血色。他拿起沾了碘伏的棉球,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消毒液残留。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沈翊温热的皮肤,感受到其下紧实肌肉的微颤。
气氛有些凝滞。只有棉球擦拭皮肤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刚才在古董店,”陈锋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你躲开那一刀的动作……很快。”
沈翊沉默了几秒,后背的肌肉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本能。”他的回答简短而模糊。
“什么本能?”陈锋追问,手上的动作没停,目光却锐利地盯着那道伤口,仿佛要透过皮肉看穿什么。“在医学院学的?还是法医培训教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
沈翊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遥远和冰冷:
“七年前,‘焚巢’行动的最后阶段。‘毒腺’吴天启的实验室核心区。他引爆了预设的神经毒气……代号‘梦魇’。一种针对中枢神经的速效麻痹剂,能让人在清醒中感受全身肌肉溶解的痛苦,最后窒息而死。”沈翊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念一份尸检报告,“我当时……就在里面。为了拿到他核心数据库的物理备份。”
陈锋的手猛地一顿!棉球差点掉下来!他震惊地看着沈翊的后背,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沈翊……七年前就在“赤蝎”的核心实验室?!为了拿到数据?!
“引爆前三十秒,我拿到了备份硬盘。但唯一的出口被落下的合金闸门封死。”沈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陈锋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之下深埋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暗涌,“毒气开始释放。我只能向实验室最深处的紧急泄压通道跑。通道的入口……是一道需要手动解锁的、布满高压电线的合金网格门。解锁钥匙孔……只有绿豆大小。”
陈锋的呼吸屏住了。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场景:致命的绿色毒雾弥漫,警报凄厉,唯一的生路是一道布满死亡电网的门,而钥匙孔微小得令人绝望!
“我的手指,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吴天启特制的神经腐蚀液灼伤过。”沈翊微微抬起了自己没受伤的右手。陈锋这才注意到,在沈翊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以及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有几道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几乎无法察觉的陈旧疤痕,如同被极细的火焰燎过。“触觉几乎丧失,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那你……”陈锋的声音干涩。
“没有时间犹豫。”沈翊的声音陡然冷硬起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决绝,“我把手按在了电线上。用瞬间的剧痛和肌肉痉挛产生的爆发力,强行将一根特制的合金探针,‘拧’进了那个绿豆大小的锁孔。”他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那深入骨髓的剧痛穿越时空再次袭来。“门开了。代价是这只手……在之后的三个月里,除了能勉强握住手术刀,什么都做不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那来自记忆深处的灼痛。“那次之后,身体对高速袭来的致命威胁……会有一些……过激的反应。算是后遗症吧。”
陈锋拿着棉球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看着沈翊后背那道新鲜的刀痕,又看着他右手上那些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只觉得一股沉重的、混杂着震撼、心痛和难以言喻的愤怒堵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他无法想象,七年前,在那片毒气弥漫的死亡之地,沈翊是如何用一只被腐蚀灼伤、触觉丧失的手,承受着高压电击的剧痛,精准地将一根探针“拧”进绿豆大的锁孔!那是何等恐怖的意志力!又是何等绝望的境地!
那些看似非人的反应速度,根本不是天赋,而是在地狱烈焰中反复淬炼、用血肉和意志换来的生存本能!是为了撕开黑暗、摧毁恶魔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陈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动作更加轻柔地替沈翊重新消毒、覆盖上干净的纱布,用胶带仔细固定好。他的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珍重的温度。
“硬盘呢?”包扎完毕,陈锋低声问。
“后来交给了行动指挥部。”沈翊拉上衬衫,遮住了伤口,站起身,走向书房,“里面是‘赤蝎’生物武器研究的核心数据和吴天启的完整实验日志。是‘焚巢’行动最终定罪的关键之一。也是……他对我恨之入骨的原因。”他的声音消失在书房门口。
陈锋站在原地,看着沈翊消失在书房里的背影。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沉重的心绪。沈翊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血与火交织的过往,是深埋于平静表象下的累累伤痕。而那个叫吴天启的“蝰蛇”,是这一切伤痛的源头。
就在这时,陈锋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墙壁的电子恒温酒柜。酒柜的门……似乎微微开了一条缝?
沈翊生活极度自律,近乎刻板,东西摆放一丝不苟。酒柜门绝不会无故打开!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他像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到酒柜前,小心地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没有酒瓶,只有几层空置的架子。
不对!陈锋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隔板上划过,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金属的……油腻感?他凑近,借着窗外的微光仔细看。在隔板内侧靠近柜壁的角落,残留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蓝色油污印记!旁边,还有一根极其短小的、颜色深蓝的……合成纤维!
深蓝色油污!合成纤维!又是那该死的工装布!
有人进来过!就在他们回来之前!翻动了这个酒柜!而且,很可能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蓝色工装!
“沈翊!”陈锋低吼一声,猛地拔出手枪,打开保险,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整个公寓!
沈翊闻声从书房快步走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陈锋持枪戒备的姿态和打开的、空荡的酒柜,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有人进来过!”陈锋的声音压到最低,枪口警惕地指向卧室和书房的方向,“酒柜里有深蓝色油污和纤维残留!”
沈翊没有说话,迅速放下文件,从沙发垫下摸出一把造型极其小巧、线条流畅的银色手枪(陈锋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动作快如闪电地检查了枪械状态,与陈锋背靠背,形成防御姿态。两人如同绷紧的弦,目光在冰冷的空间里交织、搜索。
公寓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没有异常响动,没有陌生的气息。仿佛刚才的发现只是一场错觉。
陈锋的枪口缓缓移动,指向主卧紧闭的房门。沈翊默契地侧身掩护,左手(石膏臂)无法持枪,但身体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冲击的准备。
陈锋用脚尖无声地顶开房门。卧室里一片整洁,床铺平整,窗帘紧闭,没有任何入侵的迹象。
他松了口气,刚想放下枪。
“等等!”沈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陈锋立刻停住动作。
沈翊的目光,死死盯在主卧那张宽大双人床的床头柜上。柜子上,原本放着一个沈翊常用的、装着几支不同颜色墨水笔的黑色皮质笔筒。
此刻,笔筒被挪动了位置,歪斜地放在一边。而在笔筒原本压着的地方,光洁的黑色烤漆柜面上,被人用某种深色的、油腻的液体,清晰地画着一个符号——
首尾相衔的双蛇!蛇头相对,蛇信微吐,透着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而在双蛇图案的下方,还用同样的油腻液体,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单词:
「NIGHTOWL」(夜鸮)。
夜鸮!那个狙击手的代号!他不仅潜入了公寓,还在沈翊的床头柜上,留下了他的标记和名字!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是无声的死亡宣告!
陈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双蛇符号和“NIGHTOWL”的字样,又看向身边沈翊那冰冷如霜、眼中翻涌着无尽寒意的侧脸。
敌人不仅在外面虎视眈眈,更已经将触手伸到了他们最私密、最核心的堡垒!这场黑暗中的狩猎,已然进入了最凶险的贴身肉搏阶段!而那只名为“夜鸮”的致命猎手,正隐匿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用冰冷的枪口和剧毒的刃丝,等待着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