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如同沉睡的巨兽，稀疏的灯火是它微弱的呼吸。陈锋驾驶的越野车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猎豹，撕裂沉寂的夜幕，朝着城西废弃的“红星”纺织厂疾驰。引擎的咆哮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压不住脑海中那猩红倒计时冰冷的滴答声。
「01:47:23」
「01:47:22」……
副驾驶上，沈翊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陈锋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正以极其微小、却恒定如钟摆的频率，轻轻敲击着。那不是随意的动作，更像是在脑中推演着复杂的弹道轨迹、空间布局和可能遭遇的致命陷阱。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车窗外掠过的光影下忽明忽暗，如同某种无声的烙印。
“队里的人已经在外围布控完毕，无人机升空，热成像扫描整个厂区。”陈锋的声音在引擎声中显得格外低沉，“目前没有发现大规模热源聚集，但几个关键区域——主车间、动力机房、还有老猫那个玻璃容器所在的旧纺纱车间，信号有异常屏蔽，无法有效探测。”
“屏蔽区就是目标点。”沈翊没有睁眼，声音平稳，“‘蝰蛇’喜欢在观众席上欣赏他的‘作品’。他不会离得太远，也不会轻易暴露。屏蔽是给‘夜鸮’或者‘标本师’准备的舞台。”
“标本师”……陈锋的心沉了沉。那个拥有非人精准度和低痛感的怪物，很可能也在里面！加上那个如同幽灵般致命的“夜鸮”狙击手……这将是他们面对过的最危险的组合！
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停在距离纺织厂锈蚀大门百米开外的阴影里。巨大的厂区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在浓重的夜色中匍匐着，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没有眼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不速之客。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棉絮腐败和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属于老猫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死亡气息。
林薇和老吴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无声地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临战前的凝重。
“头儿！沈法医！”林薇压低声音，递过两个特制的入耳式通讯器，“厂区太大，内部结构复杂，信号干扰严重。这是我们紧急调配的短波抗干扰通讯，穿透力强，但通讯距离短，只能在厂区内短距联络。无人机在屏蔽区边缘失去画面，最后传回的画面显示旧纺纱车间门口有微弱光源！”
旧纺纱车间！又是那里！
“狙击点排查了吗？”沈翊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瞬间扫过周围几栋较高的废弃厂房和烟囱。
“重点排查了，暂时没发现。”老吴摇头，“但‘夜鸮’太专业，可能藏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死角。”
“分两组。”陈锋迅速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林薇，你带一组人负责外围高点警戒和支援，重点盯防狙击手！老吴，你带人从侧面迂回，搜索动力机房和周边区域，切断可能的撤退路线！我和沈法医，进主车间和旧纺纱车间！”
“头儿！太危险了！里面……”林薇急道。
“执行命令！”陈锋打断她，目光扫过沈翊，“沈法医的背伤需要掩护，你负责外围就是最大的支援。行动！”
没有时间犹豫。陈锋和沈翊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借助废弃车辆和建筑的掩护，快速靠近锈迹斑斑的厂区大门。大门早已被破坏，虚掩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机油、尘土和某种奇异甜腥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厂区内部比想象中更黑暗、更空旷。巨大的空间被纵横交错的钢铁梁柱分割，地上散落着各种锈蚀的机器残骸、废弃的纱锭和厚厚的积尘。只有远处旧纺纱车间的方向，隐约透出一丝微弱摇曳的、如同鬼火般的光亮。
两人一前一后，沈翊在前，陈锋在后，保持着紧密的战术间距，如同默契的齿轮，在钢铁废墟的阴影中无声穿行。靴子踩在碎石和金属碎片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厂房里被无限放大。陈锋的枪口随着目光警惕地移动，手指紧扣在扳机护圈上。沈翊的左手虽然打着石膏，但右手稳稳地握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19，姿态如同教科书般精准。
越靠近旧纺纱车间，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腥味就越发浓重。那不是血液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混合了化学制剂和腐败植物的古怪香气，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诱惑感。陈锋的神经绷到了极致，汗水浸湿了紧握枪柄的手心。
突然，走在前方的沈翊猛地停下脚步，右手握拳高举——停止前进！
陈锋立刻蹲下，枪口指向沈翊示意的方向——前方通道拐角处，几根粗大的蒸汽管道下方。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伴随着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沈翊左手（石膏臂）无法持枪，但他右手的手枪纹丝不动，枪口精准锁定目标。他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陈锋掩护侧翼。
陈锋会意，枪口转向另一侧可能的死角。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那诡异的蠕动声和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持续，还有两人沉重的心跳。
几秒钟后，一只体型硕大、皮毛油亮得反常的黑色老鼠，拖着一个锈蚀的齿轮，从管道阴影里钻了出来。它的小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幽绿的光，似乎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类，大摇大摆地拖着齿轮从他们面前爬过，消失在另一堆废墟里。
虚惊一场？
陈锋刚松了口气，却见沈翊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锐利地盯着刚才老鼠钻出的管道阴影深处！他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用战术手电极其短暂地、无声地照射了一下那个角落。
光束一闪即逝！但陈锋看得清清楚楚！
在布满油污和灰尘的管道下方，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赫然系着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近乎透明的……金属丝线！线的一端系在管道支架的螺栓上，另一端……消失在黑暗的通道深处！
绊线！诡雷？！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陈锋的脊背！
沈翊收回手电，对着陈锋做了几个极其复杂的手语——「绊线触发，非爆炸，连接前方通道顶棚重物。绕行右侧，避开红外感应区。」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陈锋心中惊骇，但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跟随沈翊极其谨慎地、如同猫一般，贴着右侧的墙壁阴影，绕开了那致命的绊线区域。
接下来的路途，步步惊心。废弃的纺织车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致命迷宫。倒塌的纺纱机残骸下可能藏着压力感应雷；悬垂的电线中混杂着带有高压的陷阱；看似空旷的地面，热成像下却显示出微弱的、被刻意掩盖的热源信号，指向埋设的震动传感器……“夜鸮”或者“标本师”，将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充满死亡艺术的狩猎场！
沈翊如同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活雷达，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表象，洞悉一切隐藏的杀机。他时而停下，侧耳倾听空气中微不可闻的电流声；时而俯身，指尖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极其细微地拂过，感受着常人无法察觉的震动频率；时而用手势快速指挥陈锋避开一个又一个精心伪装的致命陷阱。他的动作精准、冷静，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预判能力，每一次规避都险之又险，却又恰到好处。
陈锋紧跟其后，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沈翊展现出的，绝不仅仅是法医的专业，而是顶尖特种作战人员才具备的战场生存本能和反陷阱能力！这必然是无数次在真正地狱边缘行走才能淬炼出的技艺！是为了追猎“蝰蛇”而付出的代价！
终于，旧纺纱车间那巨大的、黑洞洞的入口近在咫尺。那微弱摇曳的光源，正是从里面透出。空气中那股甜腥诡异的香气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高频的嗡鸣声，如同无数只蚊蚋在耳边振翅。
沈翊在门口停下，背靠着冰冷的砖墙，侧耳倾听。陈锋紧贴在他对面的墙壁，枪口指向门内。
里面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声。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以及一种……极其规律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低沉震动声。
「咚……咚……咚……」
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车间中央——老猫那巨大玻璃容器所在的位置！
沈翊对着陈锋打出手势：「我左你右，同步突入。目标：中央光源。注意任何移动物体。」
陈锋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两人同时侧身，如同两道蓄势已久的闪电，猛地突入敞开的车间大门！
惨白的光线瞬间刺入眼帘！
车间中央，巨大的玻璃容器依旧矗立。但此刻，容器内部那淡蓝色的防腐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如同血液般暗红的、散发着强烈甜腥气味的液体！液体在微弱的光源下缓慢地旋转、翻涌，如同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血池！
而在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中央，悬浮着的，不再是老猫的尸体！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条破碎的、沾满污迹的白色连衣裙，如同被献祭的羔羊。她的身体同样被扭曲固定着——双臂向上伸展，手腕被细铁丝捆缚在容器顶部一个临时焊接的金属支架上，双腿被强行分开屈起，脚踝固定。她的脖颈以一种绝望的角度向后仰着，嘴巴被某种东西强行撑开，形成一个无声的痛苦黑洞！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她的双眼没有被缝合，而是圆睁着，瞳孔扩散到极限，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而她的眼球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微型机械昆虫？！正是这些虫子发出的高频嗡鸣！
光源来自容器底部几盏嵌入式的防水射灯，惨白的光线穿透暗红的粘稠液体，将女人痛苦扭曲的身影和那些蠕动的机械虫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形成一幅巨大而恐怖的动态壁画！
“标本师”的“新作品”！比老猫的死状更加扭曲、更加亵渎生命！
陈锋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别动！”沈翊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同时，沈翊的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顺势狠狠撞在陈锋身上！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撕裂了车间的死寂！一颗灼热的狙击弹擦着陈锋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狠狠打在后面的砖墙上，炸开一团碎石烟尘！
“夜鸮”！
他就在高处！如同真正的夜鸮，隐匿在黑暗中，等待着致命一击！
陈锋被沈翊撞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但他顾不上疼痛，就地翻滚，寻找掩体！沈翊也迅速翻滚到一堆废弃的纺锤后面，动作迅捷，但陈锋清晰地看到，他左臂的石膏在撞击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背后的刀伤肯定也受到了剧烈牵扯！
“方位！”陈锋对着通讯器嘶吼！但耳机里只有一片刺耳的电流噪音！信号被彻底屏蔽了！
“咚……咚……咚……” 那如同心脏搏动般的低沉震动声再次响起，似乎比刚才更加强烈！来源正是那个巨大的、装着女人和机械虫的玻璃容器！
容器内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随着震动剧烈地翻滚！那些覆盖在女人眼球上的金属机械虫像是受到了刺激，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它们疯狂地蠕动着，一部分甚至开始脱离眼球，如同嗜血的蝗群，在暗红色的液体中扩散开来！
“是声波陷阱！”沈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指向车间角落几个被改造过的、巨大的废弃纺纱机金属基座！“震动源和超声波发射器！它们在刺激那些虫子！液体里加了强效兴奋剂和神经毒素挥发物！”
声波刺激！兴奋剂！神经毒素！这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怖景象！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在“夜鸮”的狙击下，被那些致命的机械虫群吞噬！
“标本师”和“夜鸮”的配合天衣无缝！一个在舞台上制造地狱般的景象，一个在黑暗中架起致命的枪口！
“找源头！关掉它！”陈锋对着沈翊大吼，同时举枪朝着刚才子弹射来的方向——车间高处一个巨大的、布满管道的通风井平台盲射压制！子弹打在金属管道上，火花四溅！
沈翊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那些发出震动和嗡鸣的改造基座，最终锁定在玻璃容器下方，连接着那些复杂管道的金属控制箱上！控制箱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正在疯狂闪烁！
那才是声波陷阱和神经毒素挥发的核心控制点！
但控制箱的位置，完全暴露在“夜鸮”可能的狙击视野下！要过去，就是活靶子！
沈翊的目光扫过陈锋，又扫过那个在暗红液体中痛苦挣扎、即将被机械虫吞噬的女人。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冰冷的决绝如同寒冰凝结。
他猛地将打裂了石膏的左臂用力在旁边的金属残骸上一磕！“咔嚓！” 本就裂开的石膏彻底碎裂脱落，露出里面包裹的、缠着绷带的小臂！剧痛让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但他毫不停顿，用牙齿咬住缠在右臂上的备用弹匣袋，猛地扯开！
陈锋惊骇地看着他！他想干什么？！
只见沈翊迅速从弹匣袋侧面的夹层里，抽出了那把陈锋无比熟悉的、刻着「给不浪漫的混蛋」的银色手术刀！冰冷的刀锋在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寒的光芒！
他将手术刀反手紧握，如同握着最后的獠牙！然后，他对着陈锋，用口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掩护！」
下一秒，沈翊的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猛地从掩体后窜出！不是直线冲向控制箱，而是利用废弃纺纱机和堆积的纱锭作为掩护，走出一条毫无规律的、急速变向的折线！他的速度爆发到了极致，受伤的左臂和后背的刀伤显然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他的动作却依旧精准、迅捷得如同鬼魅！
“砰！砰！砰！”
高处的狙击枪声几乎连成一片！灼热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追逐着沈翊飘忽的身影！子弹打在他身后的机器残骸上、地面上，溅起无数碎石和火花！每一次都是毫厘之差！
陈锋目眦欲裂！他不再节省子弹，疯狂地朝着通风井平台的方向倾泻火力！格洛克17的枪口喷射出愤怒的火焰！他要用火力压制，为沈翊争取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沈翊在弹雨中穿梭，手术刀在他手中如同活物！他利用废弃机器的棱角、悬垂的铁链、甚至飞溅的碎石作为借力点，身形矫健得不可思议！几个起落，他已经逼近了那个疯狂闪烁的控制箱！
就在他距离控制箱不足三米时！
“砰！！！”
一声格外巨大的枪响！不是来自高处！而是来自车间另一个方向的阴影里！
第二支狙击枪！还有第二个狙击手？！
陈锋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沈翊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右肩胛骨的位置，瞬间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油污的地面上！那把银色手术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不远处！
“沈翊——！！！”陈锋的嘶吼声撕心裂肺！他眼睁睁看着沈翊倒在那片血泊之中，身体微微抽搐着，生死不知！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巨大的玻璃容器中疯狂翻滚，如同沸腾的血池。覆盖在女人眼球上的金属机械虫群被声波和毒素刺激得彻底狂暴，如同黑色的烟雾般脱离宿主，嗡鸣着在液体中扩散，撞击着厚重的玻璃壁，发出密集而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那低沉的心跳震动声越来越强，仿佛整个车间都在随之颤抖！
而高处，两个不同的方向，如同毒蛇般的狙击镜十字线，已经牢牢锁定了倒卧在血泊中的沈翊，以及暴露在掩体外、心神俱裂的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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