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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溪流般平缓淌过，校园里绿意渐浓，空气里也一天天地添上了湿漉漉的水汽。广播里开始频繁地播报着气象台的提醒：“雨季即将来临，请师生们注意防范……” 那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带着一种黏腻的预兆。
美羊羊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实验楼那个沉默的屋顶方向。她课间去图书馆还书，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能远远地望见那排锈红的栏杆。午休时路过实验楼下，脚步也会不自觉地放慢，仰头看一眼那片天空。有时，她会看到喜羊羊的身影出现在顶楼栏杆边，似乎是在加固着什么，动作麻利而专注。偶尔两人的视线会在空中短暂地碰触一下，他会冲她微微颔首，或者露出一个极淡、却心照不宣的笑容，随即又投入到手里的活计中。美羊羊的心跳会因此快上几拍，随即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然而雨季的宣告并非空穴来风。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仿佛吸饱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向地面。教室里亮起了灯，惨白的光线映着一张张同样不安的脸。接着，狂风率先登场，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形的巨手在摇晃着整栋教学楼。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屋顶、窗棂、操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密集得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和议论。
美羊羊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玻璃。她的心骤然揪紧——顶楼！那片玻璃顶棚！几乎是同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沉闷、却又异常刺耳的碎裂声，仿佛就炸响在耳边，混杂在震天的雨声里。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她的神经。
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安静的教室里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连讲台上正低头批改作业的慢羊羊老师都惊愕地抬起了头。
“美羊羊？你怎么了？” 老师推了推眼镜。
“老师……我……” 美羊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必须立刻冲上去！顶楼那片脆弱的花园，那个人的秘密和心意，此刻正暴露在狂暴的风雨之下！她甚至没等慢羊羊老师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解释，转身就冲出了教室门，把满教室的惊诧和慢羊羊老师“哎——美羊羊同学！”的呼喊声远远抛在了身后。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劈头盖脸地砸在她冲出教学楼的瞬间。校服单薄的布料立刻湿透，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冷意刺骨。她眯起眼睛，在模糊一片的风雨中辨认方向，毫不犹豫地冲向实验楼那熟悉的、幽暗的楼梯间。湿滑的台阶好几次让她脚下趔趄，她紧紧抓住生锈的扶手，冰凉的铁锈味混着雨水的气息钻进鼻腔。
推开顶楼那扇沉重的铁门，狂风裹挟着更大的雨势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掀了个趔趄。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顶棚一角巨大的玻璃天窗彻底碎裂了！狰狞的裂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冰冷的雨水瀑布般疯狂地灌入，无情地冲刷着这片曾经宁静美好的花海。狂风在破碎的窗口发出尖锐的呼啸。喜羊羊正半跪在一片狼藉之中，徒劳地用一大块厚重的塑料布奋力向上抛，试图堵住那个缺口。塑料布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像一头难以驯服的怪兽，一次次从他手中挣脱。他的头发和衣服早已湿透，水珠顺着发梢和下巴不断滴落，白皙的脸颊被冻得发青，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神里是近乎绝望的执拗。他脚边，好几个花盆被狂风吹倒打翻，泥土和折断的花枝凌乱地混在一起，被雨水冲刷着，那些曾经娇艳的蓝紫色花朵，此刻像破碎的绸缎，被无情地踩进泥泞里。
“喜羊羊！” 美羊羊的声音在风雨中几乎被撕碎，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喊了出来，同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听到喊声，喜羊羊猛地回头，看到浑身湿透、狼狈冲过来的美羊羊，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愕。“美羊羊？！你怎么……” 风雨立刻灌了他满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先堵住那里！” 美羊羊没时间解释，她冲到喜羊羊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冻得发白的手，和他一起死死抓住塑料布湿滑冰冷的边缘。狂风的力量大得惊人，塑料布像有生命般在他们手中疯狂扭动、挣扎，每一次拉扯都让手臂酸痛欲裂。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左边！用力！” 喜羊羊嘶哑地指挥着，声音被风雨扯得破碎。两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狂风对抗。一次猛烈的撕扯，美羊羊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进泥水里时，一只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拉回。是喜羊羊。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当心！”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关切。
塑料布的一角终于被他们死死地压在了断裂的金属框架下。虽然仍有雨水从缝隙中漏入，但肆虐的“瀑布”总算被遏制了大半。两人都累得脱力，背靠着湿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的喘息尚未平复，美羊羊的目光扫过这片饱受蹂躏的花园，心狠狠一沉。那些精心培育的幼苗，脆弱得不堪一击，大部分都倒伏在泥水里，叶片破碎，细嫩的茎秆折断。原本最靠近破口处、长势最好的一盆小苗，连同它的花盆一起摔得粉碎，小小的植株可怜巴巴地躺在冰冷的雨水和碎陶片中间，根须裸露，仅存的几片叶子也沾满了泥污。
“完了……” 喜羊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沙哑地喃喃道，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他缓缓伸出手，想去碰触那株倒在泥水中的小苗，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停住，仿佛那一点微弱的生命气息也灼伤了他。他慢慢地、慢慢地蜷起手指，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滴水珠顺着他低垂的额发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美羊羊的心像被那只紧握的拳头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疼。她看着喜羊羊低垂的侧脸，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那平日里总是带着飞扬神采的眉宇间，此刻只剩下沉甸甸的灰暗和挫败。这片狼藉的花园，倾注了他多少不为人知的心血和期待？而那份期待，本应是送给她的……
一股混杂着心疼、愧疚和某种更强烈冲动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冰冷的寒意。她小心翼翼地、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指尖，轻轻捧起那株沾满泥污、奄奄一息的小苗。它的根须裸露着，细嫩的茎叶软塌塌地垂着，看起来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倔强地残留着一丝绿意。
“还没完！”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雨的呼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猛地抬起头看向喜羊羊，“你看，它还活着！”
喜羊羊闻声猛地抬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睫毛滚落。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美羊泥泞的手中那抹微弱的绿意上，眼底的灰暗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被打破，一丝微弱的亮光挣扎着透了出来。紧接着，他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了美羊羊的脸。
少女浑身湿透，校服狼狈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和脖颈，雨水还在不断地顺着发梢滴落。她的脸上沾着泥点，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微微颤抖着。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暴风雨后穿透乌云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灼热的、纯粹的光芒——那是为了他守护的东西，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这光芒如此直接，如此滚烫，瞬间刺破了喜羊羊心头的阴霾和冰冷。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平日里温柔甚至有些羞怯的女孩，此刻在风雨狼藉中捧着一株渺小绿苗的倔强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汹涌得几乎让他窒息。那情绪冲垮了所有的顾虑和迟疑，只剩下最本能的冲动。
他踉跄着走过去，不是走向那株小苗，而是走向她。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泥土的气息，他张开双臂，用自己同样湿透的校服外套，将她和那株小苗一起，紧紧地、密不透风地裹进了怀里。
美羊羊猝不及防，只觉得一个冰冷又带着惊人热度的怀抱猛地将她笼罩。湿透的布料紧紧相贴，少年急促的心跳隔着胸腔清晰地传来，擂鼓般敲打着她的耳膜，比窗外的雷声更加震撼。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力量，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头顶。冰冷的雨水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风雨的咆哮、狼藉的花园、冰冷的湿衣……一切的一切都模糊褪色，只剩下这个湿漉漉的拥抱，和彼此胸膛里那剧烈得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美羊羊僵硬地被他裹在怀里，脸颊被迫紧贴着他同样湿冷的胸膛，那株小小的绿苗被她下意识地护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一种巨大的、陌生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悸动，从被他包裹的每一寸皮肤汹涌地冲向四肢百骸，瞬间驱散了所有寒冷。
他微微低下头，带着湿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轻落在她的耳畔：
“早知道你会来……那盆花，就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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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金子般透过教室洁净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落在美羊羊的课桌上，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昨夜暴雨洗刷后留下的清新草木气息，混合着书本的油墨味。课间的喧闹声嗡嗡地响着，像背景里温柔的白噪音。
美羊羊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窗台。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崭新的白色塑料花盆，盆身还带着崭新的光泽。盆中，是松软湿润的深褐色营养土，而土壤中央，挺立着一株小小的、却充满生机的绿苗。
那就是昨夜风雨中他们共同抢救回来的那株绣球苗。此刻，它细嫩却笔直的茎干上，舒展着几片小小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叶子。叶片呈现出一种鲜嫩欲滴的翠绿色，叶脉清晰可见，在阳光下仿佛能透出光来。叶片表面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如同清晨的露珠，折射着七彩的光芒。虽然依旧弱小，但那昂扬向上的姿态，却透着一股不屈的生命力。
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它，也笼罩着花盆边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喜羊羊就站在窗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这株新生的希望。他的指尖还沾着一点新鲜的泥土，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姿态放松。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在他微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美羊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离窗台只有几步之遥。她看着阳光下那株嫩绿的小苗，看着少年专注的侧影，昨夜顶楼风雨交加中的冰冷、泥泞、惊心动魄的对抗，还有那个猝不及防却带着滚烫温度的拥抱……所有的画面和感觉瞬间涌回心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又软又胀，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流。
她轻轻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窗台边，站在了喜羊羊的身旁。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目光都落在那盆小小的绿意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鸟鸣和教室里隐约的喧闹。
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美羊羊悄悄抬起眼，目光掠过那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嫩叶，落在喜羊羊搭在窗台边缘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关节处那道在顶楼搬动杂物时留下的新鲜擦痕已经结了薄薄的痂。鬼使神差地，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悄悄地向旁边挪动了一点点，再一点点……距离那只沾着泥土的手，只剩下不足一寸的空隙。
就在这时，喜羊羊似乎也动了一下。他原本随意插在裤袋里的手抽了出来，很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小指似乎不经意地，轻轻地，蹭过了美羊羊同样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指尖。
那触感微凉，带着少年皮肤的纹理，极其短暂，像羽毛拂过水面，瞬间消失。
美羊羊的手指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倏地蜷缩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指尖直窜到心尖。她猛地屏住了呼吸，脸颊无法控制地迅速升温，像被窗外的阳光点燃。
她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看到，身旁的少年，那只刚刚“无意”蹭过她指尖的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带着点犹豫的试探，重新向她这边挪动了一点点。那微小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期待。
窗台上，那株刚刚经历风雨洗礼的绣球嫩苗，在清晨的阳光下舒展着它小小的叶片。叶尖上那颗晶莹的水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轻轻一颤，无声地滚落，浸润进下方松软的泥土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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