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的纸箱渗出霉味,像被雨季舔过的兽皮。罗克珊跪在一地零碎中,指尖掠过山河大学的笔记本——页脚还粘着食堂的辣椒油渍。
弗雷德的身影堵在门口,工装裤上沾着机油。“妈问这些箱子要不要留。”他踢了踢一个印着“山东特产”的纸箱,里面的红枣早已发霉。
“先放着吧。”
“就知道你舍不得扔。”他蹲下来,从工具箱底层抽出一个防潮铁盒,“至少把重要的装这里。比如——”
他的手突然停在那沓泛黄的稿纸上。《风谷与海浪》的第三页,她十四岁时用绿墨水画的森林边缘,如今已晕染成一片海藻般的雾气。
“你编的那个…会说话的山谷故事。”弗雷德用扳手手柄轻轻压平卷边,“里面那个总在迷路的小女神,后来找到她的海螺没?”
窗外,真实的雨正在伦敦的砖墙上书写另一种潮湿的史诗。
(以下为《风谷与海浪》节选片段)
> _风谷的法则很简单:迎风坡的石头会唱歌,背风坡的蘑菇会记账。
> 少女阿莱娜总在日落时数海浪——
> 不是用数字,而是用贝壳上的纹路。每当她数到第七个浪头,悬崖上的冷杉就会抖落鳞粉,那是山神在打喷嚏。
> “别对着西风许愿,”女巫把海胆壳扣在她耳边,“那里的神灵耳背,会把‘想要翅膀’听成‘想要胃痛’。”
> 但阿莱娜还是偷偷埋了一颗鲸齿在沙滩上。
> 后来,所有旅人都说那片沙洲的形状越来越像一颗正在发芽的牙齿。
> 西风数到第七下时,悬崖开始梳头。
> 阿莱娜知道,那是山神在整理他的云杉发辫。每根掉落的松针都会变成海巫的记账符——如果针尖朝东,就记一颗鲑鱼卵;如果朝西,则抵半只月光贝。
> “别在涨潮时还价。”海巫把浪花穿成珠链,“这些家伙记性比退潮时的螃蟹还差。”
> 但阿莱娜还是用鲸骨发卡换了三句潮汐预言。后来渔夫们都说,那年的浪头打在礁石上,会发出少女清点硬币的脆响。
(《风谷与海浪》选段 完)
出版社的空调出风口卡着片枯叶。罗克珊在校对《案例集》第209页时,发现译者把“家庭暴力庇护所”误作“妇女收容院”。她的红笔悬在纸面上方,突然想起蒋诗雨手腕上那道浅色疤痕——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线。
克莱门特主编的影子覆盖了她的办公桌:“精装版要删掉附录的判例全文。”
“但金边法院去年刚援引过这个——”
“那就更该删。”他抽走校样,“读者只需要结论,就像病人只需要药片。”
茶水间的速溶咖啡机发出哮喘般的声响。罗克珊把更正页折成纸船,放进抽屉里那本没还的《海国图志》。
周末,修车铺的地板上散落着轴承零件。弗雷德仰躺在79年产的雅马哈摩托车下,突然踢了踢身旁的工具箱:“老妹,12号套管。”
罗克珊在满是油污的金属丛林里翻找,突然举起个手柄缠着胶带的套管:“你居然还留着这个?”
“工具又不会过期。”他咬着套管含糊道,机油正顺着他的小臂滴成一条微型泰晤士河,“就像你箱底那叠——”
“知道啦。”她把套管精准抛进他张开的掌心,“会跟海鸥讨价还价的山谷故事。”
房梁上某处漏雨了,水滴落在弗雷德放在一旁的茶托里,叮咚作响像故事里的潮汐记账声。他们记得那是上周刚补好的,又坏了。
弗雷德罕见的没有骂屋子,而是牵起罗克珊的手,“行了,反正现在也干不了什么。不如我们去外面逛逛。”
于是,俩人撑着伞,在雨中的查令十字街上尽情漫步。此情此景让她忆起当年也是和阿芙洛狄特在这样的雨天,在山河大学校园中漫步。不同的是,那会儿是晚上,而现在是白天。
雨突然横劈过来,查令十字街的霓虹招牌在积水里碎成彩色玻璃。弗雷德的伞骨‘咔嚓’一声叛逃,罗克珊的伞面则彻底翻卷成一只投降的白旗。
“战术调整!”弗雷德把伞柄当长矛指向街角——那家“海豚书店”的橱窗正渗出鹅黄色灯光,像极了她故事里“鲸齿发芽”的沙洲。
他们冲锋时,踩碎了水洼中倒映的“84号”门牌(如今是家连锁药店),而雨声盖过了所有历史。
雨势渐歇,泰晤士河上升起的雾气将两岸揉成一片灰调水彩。行人举伞的轮廓在雾中晕开,红巴士化作流动的色块,连流浪歌手的手风琴声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唯有罗克珊的身影在长焦镜头般的视野中央保持清晰。
她摘下起雾的眼镜,弗雷德递来的旧手帕上还沾着机油味。指腹擦过镜片的刹那,对岸钟楼突然从雾中浮出,秒针尖端坠着一颗水珠,将落未落。
“像不像你故事里……”弗雷德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想起《风谷与海浪》中那个被山雾笼罩的清晨——阿莱娜踮脚触碰松枝时,整座森林都在后退,唯有她指尖的露珠里,倒映着未被稀释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