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时砚钥匙串上那只掉漆的猫形挂坠,其实是母亲离开前送他的十岁生日礼物。那天她蹲在他面前,把冰凉的金属挂坠塞进他手心:“时砚你看,这只小猫的耳朵是三角形的,像不像你画的简笔画?”他当时还不懂母亲眼底的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攥着挂坠跑遍整条街,回来时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客厅,和父亲摔在地上的啤酒瓶。
后来那挂坠被他磨得棱角都圆了,却始终挂在钥匙串上。初二那年转学,他在新教室的后门看见茱时微——她正趴在桌上补觉,卫衣帽子上的猫耳朵垂下来,蹭着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三花猫,尾巴卷成个问号。
那天放学,他在校门口的流浪猫窝旁又撞见她。茱时微正把书包里的火腿肠掰成小块,蹲在地上轻声哄:“小花别急,今天有双汇的。”三花猫叼着肉跳上矮墙时,她忽然转头,看见他站在树影里,钥匙串上的猫形挂坠在夕阳里晃出细碎的光。
“你也喜欢猫吗?”她的声音像刚剥开的橘子糖,三花猫突然从墙上跳下来,蹭了蹭万时砚的裤腿。他僵在原地,看着那只瘦骨嶙峋的猫眯起眼睛,忽然想起母亲送他挂坠时说的话:“猫是很敏感的小家伙,只有觉得安全时,才会露出肚皮哦。”
从那天起,他的草稿纸边角开始出现猫的轮廓。有时是蹲在函数图像上的小猫,有时是踩着物理公式的爪印,画得最像的,是茱时微卫衣上那只——圆耳朵,短尾巴,嘴角总像噙着笑。有次被苏晓晓瞥见,咋咋呼呼地喊:“万时砚你画的猫,和时微卫衣上的简直是双胞胎!”他慌忙用课本盖住,耳尖红得像被猫爪踩过的草莓。
茱时微发现他总画猫,是在物理错题本上。她错把动量守恒写成动能公式,他在旁边画了只猫抱着气球,气球上写着“动量是矢量哦”,猫爪还特意画成粉色,和她帆布鞋一个色。她摸着那行清秀的字迹,忽然想起校门口的三花猫,每次见万时砚来,总会从墙头上跳下来,用尾巴绕他的脚踝。
流浪猫窝旁渐渐多了个旧纸箱,铺着洗得发白的毛巾。万时砚说是捡的,茱时微却在毛巾角发现熟悉的针脚——和她丢在洗衣房的那块擦手巾一模一样。三花猫后来生了一窝小猫,有只纯白的总爱黏着万时砚,他给它取名叫“辅助线”,茱时微听了笑得直不起腰,说不如叫“动量”,显得有文化。
物理竞赛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茱时微在答题卡背面画了只小猫,爪下踩着条星轨,尾巴卷成个对勾。交卷时故意让万时砚看见,他接过卷子的手顿了顿,转身时,钥匙串上的猫形挂坠轻轻撞在桌角,发出叮的一声,像在说“收到了”。
那天傍晚,两人又去喂猫。纯白小猫蜷在万时砚怀里打盹,茱时微摸着猫柔软的肚皮,忽然说:“其实我卫衣上的猫,是我妈绣的,她说像小时候总跟着我的那只流浪猫。”他低头时,看见她的发梢蹭过小猫的耳朵,忽然想起母亲送他的挂坠——原来有些温柔,会借着猫的模样,在时光里悄悄重逢。
小猫“辅助线”后来被苏晓晓抱回了家,她说要让它当“爱情见证人”。万时砚的钥匙串上,除了旧挂坠和毛线小猫,又多了枚新的猫爪印章,是茱时微刻的,盖在他物理笔记的扉页上,旁边写着:“所有相遇,都是猫爪轻轻踩过的温柔。”物理竞赛辅导课的钟摆晃过第三圈时,茱时微盯着题册上的电磁场示意图发愣。万时砚忽然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某页折着角,上面画着只小猫蹲在磁感线里,旁边用红笔标着:“把左手想象成猫爪,掌心朝N极就对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抬眼时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睫毛上切出明暗交界线,像他笔记本里那些精准的辅助线。“这个比喻不错。”她用笔尖戳了戳小猫的耳朵,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铅笔,两人同时缩回手,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浅浅的弧线,像道没说出口的省略号。
苏晓晓抱着汽水从走廊跑过,突然停在窗边敲玻璃:“喂!教导主任说竞赛组可以申请单独自习室,我帮你们占了最里面那间,带白板的!”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金属链上挂着的小猫挂件撞出轻响,和万时砚钥匙串上的那个像对孪生兄弟。
单独自习室果然安静,白板擦得干干净净,墙角放着盆绿萝,叶子上还挂着水珠。万时砚往白板上贴电磁学公式表时,茱时微发现他踮脚的样子有点笨拙,像只努力够高处猫粮的猫。她走过去想帮忙,却被他伸手按住肩膀:“别动,有灰。”他的指尖带着粉笔末的微凉,落在她肩头时,像落了片春天的雪。
周末去器材室领竞赛用具,管理员张老师翻箱倒柜找出副旧游标卡尺,刻度盘有点模糊。“这个给万时砚用刚好,”老人笑眯眯地擦着镜片,“上次看见他帮你量实验数据,特意把清晰的那面转过去给你看呢。”茱时微接过卡尺时,发现刻度盘上贴着片透明胶带,刚好盖住磨损的地方,胶带边缘还粘着根猫毛——大概是从万时砚的毛衣上沾来的。
晚自习后,两人抱着资料往自习室走。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暖光漫过万时砚手里的文件夹,露出里面夹着的东西——是张天文馆的门票,日期印着下周六,恰好是猎户座最佳观测日。“赵磊说他表哥在那当讲解员,”他的声音有点闷,耳尖在灯光下泛着粉,“可以带我们看太阳望远镜。”
茱时微的手指在门票边缘蹭了蹭,忽然想起苏晓晓今早塞给她的纸条:“万时砚昨晚在宿舍练了三遍‘要不要去天文馆’,赵磊录了音,要听吗?”她抬头时,看见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带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和她帆布鞋上的系法一模一样。
竞赛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茱时微的答题卡差点填错准考证号。交卷时万时砚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从笔袋里掏出支荧光笔,在她的准考证存根上画了只猫爪:“下次对着这个核对,就不会错了。”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她手腕内侧,那里皮肤薄,能感觉到血管轻轻跳,像他笔记本里那些跃动的电流示意图。
物理老师收卷时,特意看了眼两人的答题卡,发现最后一道附加题的解法竟惊人地相似——都是用了那套“猫爪左手定则”。她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有些解题思路,默契比标准答案更重要。”话音刚落,苏晓晓就在后排吹了声口哨,被赵磊笑着捂住嘴。
去天文馆的那天飘着小雨,万时砚撑着那把黑色的伞,伞骨上的梧桐絮早就被雨水洗干净了。讲解员表哥指着太阳望远镜里的耀斑,茱时微看得入神,肩膀不小心撞上他的胳膊。他往旁边让了让,伞柄却悄悄往她这边偏,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在两人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回程时路过街角的文具店,茱时微被橱窗里的星空胶带吸引。万时砚突然从背后递过一卷,胶带图案是猎户座的星图,和他笔记本上画的一模一样。“刚才看见你盯着看了三次。”他说话时,玻璃橱窗反射出两人挨在一起的身影,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
竞赛当天的清晨,苏晓晓把两个红色手环塞进他们手里:“考试必备幸运符!我妈求的,说能逢考必过。”手环上绣着小小的“胜”字,茱时微发现万时砚的那个边角有点毛,像是被反复摩挲过。进考场前,他突然把自己的手环解下来,和她的缠在一起:“这样更灵。”
考场上的钟摆声里,茱时微握着缠在一起的手环,看见物理题册上的第一题,正是他用猫爪比喻讲过的左手定则。她低头笑了笑,笔尖落在答题卡上时,忽然想起昨晚自习室的灯光,他趴在桌上改错题,侧脸的轮廓被灯光描得很软,像她偷偷在他笔记本里夹的那片银杏叶,脉络里藏着整个秋天的温柔。
交卷时,两人的答题卡不小心撞在一起,边角折出相同的弧度。万时砚弯腰去捡时,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像在说“结束了”,又像在说“才开始”。阳光从考场窗户涌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走廊尽头慢慢交叠,像两束终于相遇的星光,落在彼此肩头时,连风都变得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