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开始给远方的人回信。
用贝儿留下的银质羽毛笔，蘸着黑森林深处的浆果墨水，写在带着玫瑰香的信纸上。给南方海港的女画家，他描述月光如何穿透“月光贝儿”的花瓣，在画布上投下淡金的光斑；给北方雪山的牧羊人，他说贝儿生前最爱喝温热的蜂蜜茶，或许可以试着往玫瑰茶里加一勺；给沙漠绿洲的旅人，他叮嘱要在花瓣上洒水，模拟黑森林的晨露——“她总说，花和人一样，需要知道被珍视。”
莉娜的孙女小艾拉成了送信人。女孩骑着一匹雪白的小马，每个满月之夜从古堡出发，将信塞进挂在森林入口的橡木信箱。信箱是曼达亲手做的，上面刻着一朵荆棘花缠绕玫瑰的图案，和皇宫勋章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公爵爷爷，今天的信上有香味！”小艾拉回来时，总会举着信封凑到曼达面前，金发上沾着草叶和露水，“是不是贝儿曾曾祖母偷偷加了魔法？”
曼达会笑着擦掉她鼻尖的泥点：“是玫瑰的魔法。”
他知道，这是贝儿的魔法。是她教会他，如何把思念变成具体的形状——可以是一封信，一朵花，一句在月光下说出的话。
这年冬天，黑森林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暴风雪。积雪压垮了玫瑰园的暖房，耐寒的玫瑰也冻得垂下了头。曼达在雪地里忙碌了三天三夜，用自己的体温融化积雪，将最珍贵的“月光贝儿”移栽进古堡的温室。当他抱着最后一盆花走进温室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了一丝暗红的血——吸血鬼的自愈能力，第一次失灵了。
老仆人发现他时，曼达正靠在温室的玻璃墙上，看着窗外的雪发呆。他的黑发上落满了白霜，像撒了一把碎银，黑眸里却映着温室中盛开的玫瑰，温柔得像从未经历过风雪。
“大人，您该休息了。”老仆人递上毛毯。
曼达摇摇头，指着一朵刚绽放的“月光贝儿”：“你看，它在笑呢。”
暴风雪停后，远方的信像雪片一样飞来。女画家寄来了一幅画，画中黑森林的雪地里，一朵玫瑰冲破冰层绽放，月光在花瓣上凝成钻石；牧羊人寄来了一罐玫瑰蜜，说喝了之后，整个冬天都没感冒；沙漠的旅人最实在，寄来一把用玫瑰枝做的拐杖，说“走路时像有只温柔的手在扶着”。
曼达把这些礼物一一摆在贝儿的无字墓碑前，像孩子展示珍藏的宝贝。“你看，”他轻声说，“他们都记得你。”
春末的一个清晨，曼达在整理贝儿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角落——那本《荆棘花传说》的封底，藏着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贝儿年轻时的字迹，娟秀却有力：
“如果有一天，我先离开，请把我的骨灰撒在玫瑰园里。我想变成花肥，看着你的玫瑰，一年年开下去。”
他握着便签，站在温室中央，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连重逢的方式都想好了——不是虚无的灵魂，是实实在在的、能触摸到的花。
那天下午，曼达按照便签上的嘱托，将贝儿的骨灰与新翻的泥土混合，小心翼翼地埋进“月光贝儿”的花丛下。小艾拉在旁边帮忙，用小手抚平泥土，像在为种子盖上棉被。
“曾曾曾祖母会疼吗？”女孩仰起脸问。
曼达抚摸着她的金发，像抚摸当年贝儿的发丝：“不会，她会很开心。因为这样，她就能永远和花在一起了。”
埋好骨灰的第二天，温室里的“月光贝儿”突然全部绽放了。淡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盛，空气中的香气浓得化不开，连古堡外的鸟儿都被吸引来，停在温室的窗台上鸣叫。
曼达坐在花丛中，感觉有温暖的风拂过脸颊，像贝儿的指尖。他闭上眼睛，仿佛听到她在耳边说：“曼达，你看，我回来了。”
这之后，曼达不再频繁地走出古堡。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温室里，有时给花浇水，有时只是坐着发呆，手里总握着那本《荆棘花传说》。小艾拉会带着孩子们来看他，孩子们围着他听故事，他就指着那些“月光贝儿”说：“这朵是贝儿在笑，那朵是她在眨眼，最边上那朵，是她在偷偷看我呢。”
孩子们信以为真，会对着花说话：“贝儿曾曾曾祖母，公爵爷爷今天又在发呆啦！”
花影晃动，像贝儿真的在笑。
又是一个满月之夜，曼达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花瓣。他靠在温室的长椅上，看着窗外的月光穿过玻璃，落在“月光贝儿”上，淡金色的花影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仿佛看到贝儿从花丛中走来，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真切的模样——金发在月光下流淌，白色的裙摆上绣着银色藤蔓，正是他们初见时的打扮。
“曼达，”她向他伸出手，笑容温暖得像春日阳光，“回家了。”
曼达伸出手，这一次，他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温热，带着玫瑰的甜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来了。”他说。
第二天清晨，小艾拉推开温室的门，发现公爵爷爷靠在长椅上睡着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怀里抱着那本《荆棘花传说》，书页翻开着，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两行字，一行苍劲，一行娟秀，像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普通人的爱，是时光写的信。”
“而我们，是永不褪色的邮戳。”
温室里的“月光贝儿”开得正好，淡金色的花瓣上凝结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有人说，那天清晨，看到两只蝴蝶从温室里飞出，一只黑如夜，一只金似光，它们在玫瑰园上空盘旋了三圈，然后一起飞向了黑森林的深处，消失在月光与晨曦交汇的地方。
许多年后，黑森林的玫瑰园成了爱情的圣地。相爱的人们会来这里种下一株“月光贝儿”，说只要真心相待，这花就会为他们开一辈子。而古堡的温室里，永远有一朵开得最盛的玫瑰，花芯里藏着两缕缠绕的发丝——一根金，一根银，像时光写给永恒的，最温柔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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