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风声在耳畔尖锐地嘶鸣。西奥多捏着那张薄薄的羊皮纸，指尖的冰冷瞬间蔓延至全身，冻结了血液。麻瓜的诗？一个埃文斯？一个纯血统的大小姐？他父亲劳伦修斯·诺特那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污秽的、毫无价值的渣滓……玷污血脉……”
荒谬！不可理喻！一种被愚弄的狂怒和被颠覆认知的剧烈冲击，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惯常的冷静堤坝。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僵硬和激烈。他将那张羊皮纸用力地、几乎是摔在她面前的地上，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解释。”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音节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伊莱恩骤然抬起的脸，目光锐利如刀锋，试图从那灰蓝色的深处找到一丝慌乱、一丝辩解，或者一丝……伪装被戳穿的痕迹。
伊莱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看着那张飘落在冰冷石砖上的诗页，又缓缓抬起眼，迎上西奥多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灰眼睛。塔顶的风卷起她深栗色的长发，疯狂舞动，如同黑色的旗帜。她的脸上没有西奥多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惊慌，没有羞愧，没有急于辩解的苍白。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最初的一丝意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是失望？是了然？还是某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奇异平静？
她慢慢地、非常慢地站了起来，拍掉裙摆上沾染的细微尘土。动作从容得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她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骤然变得如同天堑般的距离。她微微仰起头，目光毫不闪避地锁住他冰冷的审视。
“解释？”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叹息的质感。她的唇角，竟然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了起来。不是胜利的笑，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混合了太多情绪的笑，如同深秋湖面上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叶子，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西奥多紧绷着身体，等待着她即将出口的辩解——关于纯血家族对麻瓜艺术的“研究”，关于某种“批判性的欣赏”，或者任何能重新粘合他刚刚碎裂的认知框架的借口。
然而，她没有。
伊莱恩·埃文斯只是再次向前，近得西奥多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暮色中投下的阴影，能闻到她发间清冷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动作。
她伸出手，动作快得如同闪电，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她将他插在长袍前襟口袋里的、那根属于他自己的黑檀木魔杖旁，那支他用来做笔记的、装饰着银色蛇纹的羽毛笔，轻轻地抽了出来。羽毛笔的羽尖冰凉，擦过他胸前的布料。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将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羽毛笔，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插进了他长袍外另一个空着的口袋深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近乎宣告主权的意味。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重新看向他。那抹奇异而复杂的笑容在她唇边彻底绽放开来，如同在冰封荒原上骤然盛开的玫瑰，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和一丝灼人的温度。
“解释就是……”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耳语，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他完全无法解读的、浓烈而奇异的光彩，直直地撞入他因震惊而失焦的瞳孔，“……你比十四行诗难懂多了，诺特先生。”
话音落下，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猛地转身，深栗色的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她快步走向螺旋楼梯的入口，脚步在冰冷的石砖上敲击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迅速被呼啸的风声吞没。那本摊开的《魔法史秘闻》笔记簿和散落的羊皮纸，包括那张印着雪莱诗句的纸页，都被她遗弃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主人彻底抛弃的旧物。
西奥多·诺特如同被石化咒击中，僵立在高塔的猎猎寒风中。他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着长袍上被插入了羽毛笔的口袋，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触感和那支笔硬质的轮廓。另一只手则徒劳地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捡拾诗页时那冰冷的触感。
父亲那冰冷、刻毒、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的教诲，曾经是他世界观坚不可摧的基石——“麻瓜的一切都是腐臭的泥沼”、“纯血的荣耀不容玷污”、“情感是软弱的毒药”。每一个字都曾像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里。此刻，这些声音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在脑海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继而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片模糊而可笑的噪音。
他比十四行诗难懂？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冻结的思维深处炸开。麻瓜诗人笔下那些缠绵悱恻、在他看来软弱无用的文字，此刻竟成了衡量他复杂性的标尺？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论，最辛辣的讽刺！一个信奉纯血至上的诺特，被一个读着麻瓜情诗的埃文斯，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抛出了这样一个……荒谬绝伦又尖锐无比的评价。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那张被风吹得微微卷起的诗页上。雪莱的诗句在暮色中显得模糊不清。他弯下腰，动作迟滞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械。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羊皮纸，上面还残留着墨水的微香。他没有立刻捡起它，只是用指腹轻轻拂过那些流畅的、属于一个麻瓜的文字。一种陌生的、如同被荆棘刺破皮肤的细微痛楚，混合着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困惑，从指尖蔓延开来，一路烧灼至他冰封已久的心口。
高塔的风依旧在耳边尖啸，卷起他黑色的袍角，也卷动着地上散落的、属于她的笔记纸页。西奥多缓缓直起身，那张印着雪莱诗句的羊皮纸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节用力到发白。他望向楼梯口伊莱恩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冰冷的石壁和盘旋而下的阴影。
暮色彻底吞没了天文塔顶。冰冷的星光开始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西奥多·诺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时间缝隙里的黑色雕像。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一场无声而剧烈的雪崩，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