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裂痕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湿润青草味道。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发呆，昨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黎邧书湿淋淋的样子，张启明他们刻薄的话语，掌心残留的伞柄触感，还有最后那个贴在咖啡店玻璃窗上的、陌生又诡异的笑容。胃里又开始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拧成了一团。我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刺得我眯起了眼睛。楼下的老槐树上还有未干的水珠，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远处传来小学生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卖早餐的小摊飘来阵阵油条香味。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心慌。餐桌上放着母亲留的早餐，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两个水煮蛋。母亲已经去附近的超市做保洁了，父亲则在工地打零工。家里的经济状况比去年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拮据。我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粥，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盘算着。昨天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把伞借给了黎邧书，也让他看到了我"脆弱又善良"的一面。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能太主动，会引起怀疑。也不能太慢，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接近他。吃完早餐，我收拾好碗筷，背上书包出门。走到楼下，我习惯性地抬头望了一眼对面那栋楼的顶层。窗帘紧闭，看不到任何动静。黎邧书家的老宅就在这条巷子里，虽然他父亲黎正宏早就搬去了高档别墅区，但黎邧书似乎一直住在这里。我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查到这个信息的。走在去学校的路上，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我心里的寒意。路过校门口的小卖部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阿姨，来瓶牛奶。"我把三块钱放在柜台上。小卖部阿姨接过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纯牛奶递给我："今天没下雨了，小姑娘。昨天那场雨可真大。"我勉强笑了笑："是啊，好大的雨。"走出小卖部，我握着冰凉的牛奶瓶，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早读课的时候，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装认真地背着英语单词，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留意着门口。黎邧书今天会来吗？他会带伞来还给我吗？或者，他根本就没把昨天那把伞当回事？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我看到一只小蚂蚁在影子边缘爬来爬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走进那片光明。"吱呀"一声，教室门被推开了。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笔的手紧了紧。黎邧书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色长裤，头发也吹干了，软软地搭在额前，少了昨天的狼狈，多了几分清冷。他手里空着，没有拿伞。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一把普通的伞放在心上。也许昨天接受我的帮助，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径直走到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那是他固定的座位。整个教室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安静了几分。我看到几个女生偷偷地回头看他，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地议论着什么。黎邧书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他放下书包，拿出课本，翻开，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收回目光，假装继续背书，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计划难道要失败了吗？如果他不主动联系我，我该怎么创造下一次接触机会？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响起，老师走出教室。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活动筋骨，聊天说笑。我坐在座位上没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顾酥泱！"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到林薇薇拿着一个面包朝我跑过来。林薇薇是我的同桌，也是我转学来到这所学校后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她家开了个小花店，跟我家算是半个邻居。"你昨天没事吧？那么大的雨，我看你跟黎邧书一起走了。"林薇薇咬了一大口面包，含糊不清地问。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没事啊，"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就是刚好顺路，一起撑伞而已。"林薇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可真厉害，居然敢接近他。我们班女生都觉得他冷冰冰的，不敢跟他说话。"我心里一动，故意叹了口气："他人好像是有点冷淡，不过昨天看他一个人淋雨，觉得挺可怜的。""可怜？"林薇薇瞪大了眼睛，"他可是黎正宏的儿子！黎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可怜？"我低下头，轻轻拨动着书包带："可是......我昨天听张启明他们说，他没有妈妈。"林薇薇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听说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她顿了顿，又凑过来小声说："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别跟他走太近。我听我妈说，黎家的人都不好惹。当年......当年你们家......"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笑了笑，摇摇头："没事，都过去了。"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是啊，都过去了。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可能真的过去。我永远都记得父亲是怎么一夜白头的，永远都记得母亲临终前那双不舍的眼睛，永远都记得法院门口那冰冷的封条。黎正宏，黎邧书的父亲，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笔账，我必须讨回来。"对了，"我转移话题，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知道黎邧书喜欢喝什么牛奶吗？我昨天借他伞的时候，不小心把牛奶洒在他身上了，想赔他一箱。"林薇薇眨了眨眼，显然没怀疑我的话："牛奶？不知道诶。不过我好像从来没见他在学校喝过牛奶。要不你直接问他？"直接问他？太刻意了。我摇摇头："不太好吧，怪不好意思的。"正说着，上课铃响了。林薇薇赶紧跑回自己的座位，临走前还冲我做了个鬼脸。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愧疚。林薇薇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我不该把她也拖进我的计划里。可是，我好像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节课是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函数，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黎邧书的影子。他为什么不还我伞？是忘了吗？还是故意不想还？也许，他只是把那把伞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也是，像他那样的大少爷，怎么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下课铃响了，我正准备出去透透气，眼角突然瞥见黎邧书站了起来，朝教室外走去。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会来了？我几乎是本能地也站了起来，假装要去卫生间，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走廊里人来人往，很热闹。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黎邧书后面。他走得很慢，背挺得笔直，白色衬衫的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蹦出来。他不会发现了吧？就在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时候，他却转回头，继续往下走。我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原来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等电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加快脚步，走到电梯口。黎邧书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他走了进去，我也赶紧跟了进去。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好闻，却也让我更加紧张。我站在他斜后方，假装看着电梯壁上的广告，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电梯运行的细微声响，还有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就在电梯快要到达一楼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你的伞。"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撞到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深，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这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昨天那个站在雨中的少年，脆弱又倔强。"啊？"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是我的那把黑伞。伞被折得整整齐齐，还用塑料袋仔细地包着，显然是清洗过的，连伞柄上的指纹都不见了。"谢谢你。"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昨天，如果不是你......"他没说完，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一楼，门缓缓打开。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黎邧书把伞塞到我手里，转身挤出了电梯。我握着那把还带着余温的伞，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把伞丢掉。他还清洗干净还给了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计划还有希望？"喂，顾酥泱，你傻站着干嘛呢？"林薇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发什么呆啊？""没什么。"我回过神，赶紧把伞收进书包，"刚碰到黎邧书，他把昨天借我的伞还我了。"林薇薇眼睛一亮："真的？他主动还你伞了？""嗯。"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看来他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嘛。"林薇薇笑着说，"说不定对你有意思哦。"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意思？怎么可能。他不过是出于礼貌，或者说，是不想欠我人情。像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更别说对我有意思了。"别胡说。"我假装生气地推了她一下，"赶紧上课去了，迟到了要被老师骂的。"拉着林薇薇往教室跑的时候，我的手心还在微微出汗。那把伞的余温仿佛还留在我的掌心，烫得我心慌意乱。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和林薇薇一起去食堂吃饭。学校的食堂很大，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充满了廉价饭菜的味道。我和林薇薇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吃了几口饭，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哟，这不是昨天给黎大少撑伞的那个顾家大小姐吗？"一个尖锐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的心猛地一沉。张启明。我抬起头，果然看到张启明带着那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径直朝我们这张桌子走来。林薇薇吓得脸色都白了，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怕。心里却开始快速盘算起来。张启明他们来找麻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昨天我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有事吗？"我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张启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张启明嗤笑一声，双手抄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事就不能跟我们顾家大小姐聊聊天了？听说你以前出门都是豪车接送，怎么现在沦落到吃这种猪食的地步了？"他旁边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刺耳。周围的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能感觉到林薇薇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们吃饭，没功夫陪你闲聊。"我淡淡地说，低下头继续吃饭，假装不在意。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表现出软弱。"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张启明旁边那个瘦高个推了我一下，"我们启明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我被他推得往后仰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林薇薇惊呼一声："你们干什么！"我稳住身体，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那个瘦高个。他被我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张启明，"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启明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干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离黎邧书远点！他不是你这种人能攀得上的！别以为昨天给人家撑了把伞，就能麻雀变凤凰了！"他的声音很大，整个食堂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我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攀龙附凤？麻雀变凤凰？他凭什么这么说我？就因为我家道中落，就活该被他们这么欺负吗？"我跟谁交朋友，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跟我没关系？"张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酥泱，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以为黎邧书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吗？他不过是可怜你！可怜你这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家破人亡。这四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心脏。我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眼前阵阵发黑。那些刻意压抑的、血淋淋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医院里冰冷的太平间，父亲绝望的眼神，空荡荡的家，还有黎正宏那张虚伪的笑脸......"你给我闭嘴！"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张启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随即又色厉内荏地喊道："怎么？被我说中痛处了？我告诉你顾酥泱，像你这种人，就算跪下来求黎邧书，他也不会......"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响起。"你说完了吗？"这个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喧闹的食堂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黎邧书站在那里，背着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张启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黎...黎邧书...我...我跟她闹着玩呢..."黎邧书没有理他，径直朝我们这边走来。他的目光扫过我，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张启明身上。"滚。"一个字，简洁明了，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张启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吓得不轻，纷纷低下头。但他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被吓跑，梗着脖子说道："黎邧书，你别以为你爸有钱就了不起！我告诉你，我爸可是学校的董事！"黎邧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的寒意更浓了："是吗？那我现在就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说着，他就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张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哪里敢真的让黎邧书给他爸打电话，那他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揍。"别...别打！"他赶紧上前一步，想要阻止黎邧书，"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就滚！"说完，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着他的跟班灰溜溜地跑了。食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大家都假装吃饭，不敢再看我们这边。林薇薇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着我的胳膊："酥泱，你没事吧？"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手心全是冷汗。"谢谢你。"我看着黎邧书，真心实意地说。刚才，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黎邧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以后离他们远点。"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我的心微微一颤，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一刻，他不再像平时那样冷冰冰的，反而有种莫名的温柔。"我知道了。"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心跳得飞快。食堂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但我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黎邧书为什么要帮我？仅仅是因为昨天我借了他一把伞吗？还是...他真的对我有点不一样？"这个给你。"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黎邧书递给我一瓶牛奶，正是我早上在小卖部看到的那种。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你..."我惊讶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淡地说："就当是还你昨天的伞。"说完，他转身就走，白色的衬衫背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门口。我握着那瓶冰凉的牛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黎邧书，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的计划是多么的罪恶，多么的不堪？林薇薇凑过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喂，发什么呆呢？黎邧书居然给你买牛奶！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有意思吗？也许吧。可是，这份有意思，注定要被我亲手毁灭。我低头看着那瓶牛奶，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预示着，我和黎邧书的未来，注定一片光明，却又充满了无法预知的危险。我轻轻拧开牛奶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却甜不到我的心里。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和一个复仇的火焰。黎邧书，谢谢你的牛奶。但是，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准备好了吗？我看着窗外，阳光正好，天空很蓝。可是我知道，在这片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我，顾酥泱，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