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砸在明德中学铺着红塑胶的操场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晒暖的气息、新印刷书本的油墨味，还有几千名高中生汇聚在一起特有的、混杂着汗水和期待的躁动。
高三（1）班的方阵里，温苒站得笔直。白色短袖校服衬得她脖颈纤细，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黏在后颈上，被风扇吹得微微飘起。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又略带疏离的微笑，目光平静地落在主席台慷慨激昂的教导主任身上，仿佛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同学们！高三，是人生的分水岭！是拼搏的战场！我们要拿出……”
教导主任的声音透过劣质扩音器嗡嗡作响。温苒的思绪却像一只轻巧的蝴蝶，早已飞离了这片喧嚣。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裤缝，目光在人群边缘逡巡。
很快，目标锁定。
高二（3）班的队伍末端，那个身影像自带聚光灯——江言澈。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听旁边一个女生说话，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阳光又迷人的笑。阳光落在他蓬松的黑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几个女生隔着几步远，互相推搡着，眼神时不时飘向他，带着羞涩的笑意，其中一个还大胆地递过去一个小风扇。
看，江大善人又在“普照众生”了。温苒心里的小人儿撇了撇嘴。她太熟悉这种场景了。从小到大，江言澈身边就没缺过莺莺燕燕，他那张脸，加上那副仿佛对谁都体贴入微的“中央空调”做派，简直是无差别收割机。
教导主任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动员讲话，台下响起象征性的掌声。温苒收回目光，正准备随着队伍退场，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温苒同学，等等！”
是班主任李老师，一个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温苒啊，新学期座位表调整了一下。考虑到你成绩稳定，性格也好，想请你帮个忙，带一带新转学来的江言澈同学。”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温苒耳朵里，“他以前学校教学进度和我们有点差异，你俩又是邻居，熟悉，坐一起互相帮助最合适不过了。”
温苒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像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微不可查的涟漪。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女生投来的、混合着羡慕和一丝嫉妒的目光。
带一带江言澈？？那个“玩着学”也能轻松挤进年级前十、社交技能点满的家伙需要她带？温苒内心的小剧场立刻上演了一场荒诞剧：她扮演苦口婆心的学究，江言澈则吊儿郎当地转着笔，桃花眼潋滟，说“温老师，这道题好难，不如你手把手教我？”……停！打住！
“好的，李老师。”温苒的声音依旧轻柔得体，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乐于助人的腼腆，“我会尽力帮助江同学的。”心里想的却是：江言澈，你最好别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走进高三（1）班教室，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书卷气混合着一点消毒水的味道。靠窗第三排，那个空位旁边，江言澈已经大喇喇地坐下了。他长腿随意地伸在过道上，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温苒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巧，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江言澈抬起头。那双天生带点深情的眼睛看向温苒，笑意立刻加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真实的愉悦波纹。“哟，温老师，以后请多指教啊。”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侃。
温苒没看他，低头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和笔袋，动作有条不紊。“叫我温苒就好。笔记我会按时整理，你有不懂的可以问。”语气公事公办，完美符合一个负责的好同桌形象。
“啧，这么冷淡。”江言澈凑近了一点，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气息瞬间入侵了温苒的感官距离。“好歹也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交情，温小苒同学。”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
温苒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但面上波澜不惊。她拿出素描本——这是她记录世界和内心戏的私人领地——翻开新的一页，假装要整理课堂重点。碳条落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让她稍微镇定。
“李老师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江言澈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只有她能听懂的戏谑，“让我好好‘照顾’你。”
温苒握着碳条的手指顿了一下。照顾？她需要他照顾？心里的小人儿冷笑一声，笔尖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在空白的纸页上勾勒流畅的线条——一个微微侧着的后脑勺，蓬松的发丝，耳廓的弧度，还有那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正是身边这个扰人心绪的“麻烦精”。
她画得很专注，试图用这种方式屏蔽掉旁边那存在感过强的家伙和他身上扰人的气息。
“画什么呢？这么认真？”江言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温苒心里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啪”一声合上了素描本，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她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对上他的视线。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眼底，像碎金在深潭里跳跃。他离得很近，温苒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他嘴角那抹饶有兴味的、洞察一切般的笑意。
“没什么，随便画画。”温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但微微加快的心跳和骤然收紧握着素描本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紧张。这家伙的眼神……太有穿透力了，仿佛能看进她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里。
江言澈挑了挑眉，目光在她紧握的素描本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转了一圈，那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得逞的意味，慢悠悠地说：“哦？是吗？画得……不错。”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温苒的心尖。她感觉自己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伙面前，似乎总有些摇摇欲坠。高三的第一天，同桌的第一刻，交锋就已经开始。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声渐起。温苒强作镇定地转回头，把素描本小心地塞进抽屉最深处。她能感觉到江言澈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让她头皮发麻的专注。她拿出语文课本，摊开，盯着扉页上自己的名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留下浅浅的印记。
身后传来女生们刻意压低的、兴奋的议论声，话题的中心显然是她的新同桌。温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复杂情绪——一丝被冒犯领地的不爽，一点对即将开始“捆绑”生活的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和挑战欲。
江言澈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了温苒的耳朵。他也终于转过去，开始和前排的男生打招呼，那副阳光健谈、人见人爱的模样无缝切换。
温苒悄悄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她拿出笔，在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用力地写下了今天的日期和课程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笃定的沙沙声。
讲台上，李老师拿着花名册走了进来，喧闹的教室渐渐安静。
高三，真的开始了。
【第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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