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岳派的入门测试消息传来时,王家正忙着翻晒去年的谷子。
那天王林从镇上回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告示,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递纸的指尖却微微发紧。
“三日后,恒岳派在县城收弟子。”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李秀兰的手顿了顿,筛子上的谷子哗啦啦掉下来:“真……真的?那你得去试试啊!”
王大有也放下锄头,搓着手来回踱步:“对对对,得去!咱家铁柱有出息,肯定能选上!”
王林没接话,只是看向澈琉。
她心里了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去——里面是这些日子攒下的银子,足有五十两,还有之前特意为他寻来的一块“养魂木”,据说能稳固心神,对初学吐纳的人极有好处。
“拜师礼都备齐了,放心去吧。”
王林捏着布包,指尖传来银子的冰凉和木头的温润,喉结动了动,憋出两个字:“谢了。”
测试前一天,李秀兰连夜给王林缝了件新衣裳,针脚细密,还在袖口绣了朵小小的兰花。
“到了派里,要听师父的话,跟师兄师弟处好关系,别像在家里这么闷……”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眼圈却红了。
王大有拍了拍儿子的肩:“别惦记家里,有六六帮衬着,啥都好。”
澈琉帮王林把行李捆好,又往他背篓里塞了些干粮和草药:“山里冷,记得多穿点。要是……要是没选上也没关系,家里永远有你的饭。”
王林“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身进了屋。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根打磨光滑的木簪,簪头刻着朵简单的小花。
“上次你说喜欢溪边的野菊,我照着刻的。”
他把木簪塞给她,耳根红得厉害,“你……等我回来。”
澈琉捏着木簪,指尖触到他留下的温度,心里暖烘烘的:“好,我等你。”
第二天一早,王林背着行李上了路。
澈琉和王大有夫妇送到村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李秀兰才抹着眼泪说:“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
王林走后,澈琉照旧每天进山采药,只是脚步不自觉地会往恒岳派的方向多走些。
药铺掌柜见她采的草药越来越珍稀,忍不住问:“姑娘,你这本事,不去修仙真是可惜了。”
她只是笑了笑。
她的修为虽被压制,却远超这凡界的修士,进不进门派本无所谓,只是王林在那里,她便多了份牵挂。
混沌珠在她脑海里翻着资料:“恒岳派这次收了八十多个弟子,王林的根骨不算顶尖,但那股子韧劲被执事看中了,分到了外门。”
“那就好。”
澈琉松了口气,“他性子倔,在外门会不会受欺负?”
“放心,”
混沌珠哼了声,“就他那不爱说话却睚眦必报的性子,别人想欺负也得掂量掂量。再说了,你给的养魂木帮他提前入了门,比同批弟子进境快,没人敢小瞧。”
日子在等待中慢慢过着。
澈琉每隔几天就会往恒岳派山门外的镇子跑一趟,托人给王林捎些吃的和草药,顺便打听他的消息。
每次捎东西的人回来,都会说:“王师弟可争气了,练剑最刻苦,执事常夸他呢。”
这天,她刚从镇上回来,远远就看到村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恒岳派的灰布外门弟子服,身形似乎高了些,眉眼也更硬朗了,正背着个小包袱望着家的方向。
“王林!”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少年猛地回头,看到她时,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快步走过来,步伐比去时沉稳了许多。
“我回来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
澈琉迎上去,发现他袖口沾着点血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受伤了?”
“没事,跟人比剑不小心蹭到的。”
王林不在意地摆摆手,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派里发的疗伤药,给你留的。”
又拿出块晶莹的玉佩,“下山时看到的,说能驱邪,给婶子戴。”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桂花糕:“你上次说爱吃甜的,镇上买的。”
澈琉看着他笨拙地把东西一一递过来,像只把积攒的宝贝都献出来的小兽,心里又暖又软。
她把木簪从发间取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刻的簪子,我天天戴着呢。”
王林的脸一下子红了,挠了挠头,没说话,嘴角却悄悄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蝉鸣在远处的林子里响起,夏天快要来了。
澈琉知道,王林的修仙路才刚刚开始,未来会有更多的风雨等着他。
王林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刚坐下喘口气,脑海里就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带着几分老气横秋的调调:“啧啧啧,这才出去几天,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手里攥着块破木簪子傻笑,你小子可以啊。”
是司徒南。
这老鬼自从附在他识海里,就没少拿他开涮,尤其是见不得他有半分“不务正业”的样子。
王林眉头一皱,没好气地在心里回怼:“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
司徒南的声音更得意了,“想当年老夫纵横修真界的时候,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也没像你这样,见了个姑娘就魂不守舍的。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王林的耳根微微发烫,想起澈琉递给他银子时清亮的眼睛,想起她帮自己擦头发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她捏着木簪笑起来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发慌。
但嘴上依旧硬邦邦的:“她帮了我家很多。”
“哦?就只是帮忙?”
司徒南拖长了调子,“那你走之前特意给人刻木簪子,回来第一件事就巴巴地往人跟前凑,又是送药又是买桂花糕——我说王林啊,你这心思,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老夫?”
王林被戳中心事,脸更烫了,干脆闭上嘴不搭理他。
可司徒南哪会轻易放过他,继续在他脑海里絮叨:“我说你小子,放着好好的修仙路不走,整天惦记这些儿女情长,能有什么出息?恒岳派这地方卧虎藏龙,你根骨本就不算顶尖,再不专心修炼,迟早被人踩在脚下!”
这话倒是戳中了王林的痛处。
他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白。
他不是不知道修炼的重要性,只是……
看到澈琉的笑脸,听到她轻声说“等你回来”,心里那点紧绷的弦,总会不自觉地松下来。
“行了行了,看你那憋屈样。”
司徒南见他不语,语气缓和了些,“那丫头倒也不算俗人,能从林子里找出那么多珍稀草药,眼光倒是毒。不过你记住,修仙界可不是凡俗人家,情爱这东西,有时候就是绊脚的石头。”
王林没应声,心里却清楚,司徒南说得有道理。
但他忘不了王大有夫妇收到银子时的激动,忘不了澈琉把烤好的红薯塞给他时的温暖,更忘不了自己背着猎户回来时,她扶着他胳膊说“慢点”的温柔。
这些东西,和修炼的大道比起来,或许轻如鸿毛,却实实在在地暖了他这颗在寒风里冻了十几年的心。
“懒得管你。”
司徒南见他油盐不进,哼了一声,“赶紧修炼,别等哪天让人欺负到头上,连护着那丫头的本事都没有。”
脑海里终于安静下来。
王林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炕上,开始运转恒岳派的入门心法。
灵气在经脉里缓缓流淌,可他的心思,却总忍不住飘到灶房的方向——刚才出门时,看到澈琉正帮着李秀兰烧火,火光映在她脸上,比山里的星星还要亮。
他嘴角微微扬起,随即又强迫自己收敛心神,闭上眼睛。
司徒南说得对,他得变强。
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能一直护住这份温暖。
只是……
偶尔分神想想她,应该也没关系吧。
王林在心里悄悄想,耳根又红了。
晚饭时,王林话不多,却总在不经意间往澈琉碗里夹菜,惹得李秀兰频频笑眼。
饭后,他帮着收拾碗筷,澈琉借口让他教认草药,拉着他往院外的柴房走去。
刚走到僻静处,澈琉忽然停下脚步,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若说之前的她是山间清泉,此刻便成了渊渟岳峙的古潭,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铺开,带着圣人境被天道压制后仍存的凛然气势,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这威压不针对王林,却精准地锁定了他识海深处的某个存在。
王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护住识海,却被澈琉按住肩膀。
她的指尖微凉,眼神却锐利如锋:“王林,你识海里,是不是有东西?”
王林瞳孔骤缩,刚想否认,脑海里就传来司徒南惊怒交加的声音:“好强的气息!这丫头是什么来头?!”
澈琉没等王林开口,目光直直射向他眉心,声音清冷如冰:“隐匿在他识海里的那位,出来答话。”
威压陡然加重,王林甚至能感觉到识海里的司徒南发出一声闷哼。
“小丫头片子,好霸道的口气!”
司徒南的声音直接在两人之间响起,带着惊悸和不甘,“老夫司徒南,你又是谁?凭什么管老夫的事!”
“凭我能让你彻底魂飞魄散。”
澈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她能感觉到这缕残魂修为不弱,放在凡界算得上顶尖,可在她面前,不过是风中残烛。
司徒南沉默了,显然被她的气势震慑。
王林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澈琉,心头震动。
他一直知道她不简单,却从没想过她竟有如此实力。
“你为何藏在他识海里?”
澈琉的目光落在王林脸上,威压稍稍收敛,却依旧带着审视,“是想夺舍,还是另有所图?”
“放屁!”
司徒南的声音炸响,“老夫当年一时不慎被小人所害,只剩残魂依附在他识海,不过是想借他身体养魂,何曾想过夺舍?!”
“哦?”
澈琉挑眉,“养魂?以他现在的修为,你的残魂之力足以反噬他。你敢说没有半点私心?”
司徒南语塞,半晌才哼了一声:“这小子根骨虽差,性子却对老夫胃口。等他修为精进,老夫自会离开,还能传他些修真法门,算起来是他占了便宜!”
澈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林,眼神里带着询问。
王林深吸一口气,他虽不喜司徒南的聒噪,却也知道这老鬼虽嘴上刻薄,确实没害过他,甚至偶尔会提点他修炼的关窍。
“他……确实没害过我。”
澈琉沉吟片刻,周身的威压缓缓散去,空气重新变得流动起来。
她看着王林眉心,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司徒南是吧?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若敢伤他分毫,我定让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识海里的司徒南打了个寒颤,竟不敢再顶嘴。
这丫头的气势太过恐怖,绝非他能抗衡,刚才那一瞬间,他真切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
“六六……”
王林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澈琉笑了笑,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襟,“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修仙界。”
她能感觉到,司徒南虽有私心,短期内确实不会对王林不利,或许还能成为他修行路上的助力,便不再深究。
王林点了点头,心里却暖得厉害。
他知道,她刚才那番话,那强大的威压,都是为了护着他。
回到院里时,月光正好。
澈琉抬头看了眼夜空,混沌珠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睡,大概是这凡界灵气稀薄,它也需要静养。
不过没关系,有她在,总能护着王林安稳走下去。
而识海里的司徒南,缩在角落半天没敢出声。
过了许久,才悻悻地对王林说:“你这小丫头……不简单啊。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不然老夫都替你捏把汗。”
王林没理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夜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
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似乎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