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对自己的厨艺显然还抱有执念。那日众人落荒而逃后没过多久，他又一头扎进了厨房，半天后，端着一盘黑乎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东西出来，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六六，尝尝这个，我改良过了。”他把盘子往石桌上一放，那东西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酸腐味。
澈琉看着那盘“杰作”，眼皮跳了跳，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好啊，不过你先尝尝，告诉我是什么味道？我怕自己形容不好。”
东华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看着那盘黑乎乎的东西，迟疑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下一秒，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转白，再转青，猛地捂住嘴，转身就往海边跑，对着碧海干呕起来。那表情，比当年对付渺落时还要痛苦。
澈琉在后面看得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等东华一脸菜色地回来，她忍着笑，递给他一瓶清水：“怎么样，自己的手艺，还满意吗？”
东华灌了半瓶水，才勉强压下那股诡异的味道，瞪了她一眼，却没什么脾气：“你故意的。”
“谁让你总折腾这些黑暗料理。”她挑眉，“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弄点正经的。”
说着，她拉起他往林子里走。不一会儿，就架起了火堆，东华熟练地串上几条海鱼，火苗舔舐着鱼肉，很快就烤出了金黄的油花，香气四溢。
澈琉则在一旁挖了几个红薯，埋进火堆旁的热土里，又找了几根玉米，剥了皮也架在火上。
“还是这个靠谱。”东华一边翻动着烤鱼，一边嘀咕，“至少不会毒死人。”
“知道就好。”澈琉拍了拍手上的土，“以后别总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安安稳稳烤你的鱼，煮你的汤，就挺好。”
很快，烤鱼外酥里嫩，红薯烤得流油，玉米香甜软糯。两人坐在火堆旁，分食着这些简单的食物，比吃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满足。
东华咬了一口红薯，看着澈琉满足的笑脸，忽然觉得，或许他不擅长做饭也没关系，只要能和她一起，哪怕只是烤条鱼，烤个红薯，也是最好的时光。
至于那些黑暗料理，还是让它们永远留在厨房里吧。
经此一“尝”，东华总算暂时收起了对复杂厨艺的执念，重新回归到自己的舒适区——烤一切能烤的东西。
碧海苍灵的沙滩上，火堆几乎成了常驻景观。他烤的海鱼越来越讲究，会提前用苍灵树的汁液腌制，烤到七分熟时刷上折颜送的桃花蜜，外焦里嫩，甜香扑鼻。烤红薯则专挑埋在礁石缝里的，据说吸收了海气，甜度格外高，剥开来能拉出金黄的糖丝。
澈琉总爱坐在他身边，手里捧着半根烤玉米，看着火星子随着海风跳窜，听着鱼肉滋滋作响的声音。“说起来，”她忽然开口，“上次你做的那道‘蠕动黑团’，到底放了什么？”
东华手上的动作一顿，耳根微红：“忘了。”
“我看你是不敢记吧。”她笑着打趣，伸手抢过他刚烤好的鱼，咬了一大口。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拿起一条鱼串在树枝上：“再闹，今晚就只能吃生鱼了。”
“才不怕。”她冲他做了个鬼脸，却乖乖把鱼递回去，“给我再烤焦一点。”
日子就这么在烟火气里慢慢流淌。偶尔折颜会壮着胆子来蹭饭，前提是必须由澈琉掌勺或东华负责烧烤，还得立下“绝不碰厨房新菜式”的誓言。少绾则会带着魔族的香料来，说是“交流烧烤心得”，实则是怕东华又突发奇想。
这日，墨渊和瑶光来访，带来了昆仑墟特产的青稞。东华兴致勃勃地架起火堆，把青稞埋进热沙里，说要做“沙烤青稞”。
“这次保证没问题。”他拍着胸脯，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澈琉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我等着。”
沙粒被火烤得发烫，青稞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东华扒开沙子，把金黄饱满的青稞捧出来，递到众人面前。
墨渊尝了一颗，颔首道：“不错。”
瑶光也点头：“比上次的灵米粥好。”
东华顿时眉开眼笑，偷偷给澈琉递了个得意的眼神。澈琉回以一个纵容的笑，心里想：看来，还是简单的味道最能打动人。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火堆渐渐熄灭，只剩下温热的余烬。东华牵着澈琉的手，走在沙滩上，海风带着烤青稞的香气。
“以后，我们就一直这样好不好？”他轻声问。
“好啊。”她握紧他的手，“一直烤鱼，烤红薯，烤青稞，直到佛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他低头吻她，带着食物的烟火气，真实而温暖。
原来幸福从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就是这样，和你一起，守着一捧烟火，尝遍简单的甜。
沙烤青稞的成功让东华找到了新乐趣。他开始研究各种“原生态”烹饪法——用竹筒装着灵泉水和虾仁焖煮，鲜味混着竹香；把野果挖空，塞进蜂蜜和碎坚果，埋进火堆里煨，果香和蜜甜融在一起，竟格外爽口。
澈琉成了他最忠实的食客，每次都吃得眉眼弯弯。“看来你不是没厨艺，是以前想复杂了。”她舔了舔唇角的果蜜，“这些简单的反而最好吃。”
东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主要是食材好。”碧海苍灵的灵植海产本就带着天地灵气，哪怕简单烹制，滋味也远超寻常。
这日恰逢少绾送来了魔族的“火焰果”，果皮火红，果肉却雪白，据说遇热会散出奇异的香气。东华当即决定试试：“用荷叶包着烤怎么样？”
“可以啊。”澈琉帮他洗干净荷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火焰果切片，拌上蜂蜜，包进荷叶里，再裹上一层湿泥，埋进火堆旁。
等待的间隙，两人坐在礁石上看海。远处的海面上掠过一群彩色的海鸟，翅膀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澈琉忽然问。
“当然。”东华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的指腹，“等到这些海鸟的后代都老了，等到这碧海的沙子都换了一轮，我们还在这里烤果子吃。”
她笑着靠在他肩上：“那到时候，你可不许再做黑暗料理了。”
“绝不。”他郑重承诺，心里却偷偷想：偶尔做一次，看她炸毛的样子，好像也挺有趣。
“差不多了。”他扒开泥土，荷叶的清香混着奇异的甜香飘出来，解开荷叶，雪白的果肉泛着晶莹的光泽，果然诱人。
刚要递到澈琉嘴边，就见折颜驾着祥云急匆匆赶来，老远就喊：“烤什么呢？这么香！”
东华手一缩，把烤好的火焰果藏到身后：“没什么。”
“别藏了，我都闻见了。”折颜落地就往火堆跑，“快给我尝尝，最近桃林的果子吃腻了。”
澈琉笑着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刚烤好的，小心烫。”
折颜咬了一大口，眼睛瞬间亮了：“好吃！东华，你这手艺总算在线了！”
东华哼了一声，把藏起来的那份塞给澈琉，语气傲娇：“也就一般般。”
夕阳西下，霞光铺满海面，三人坐在火堆旁分食着烤果子，笑声随着海风飘出很远。简单的快乐，就像这火焰果的甜香，纯粹而绵长，在碧海苍灵的岁月里，静静流淌。
百万年后的碧海苍灵，佛铃花依旧开得如雪如诉，只是树下的身影渐渐稀疏了。
先是少绾，在魔族的庆典上笑着笑着，就靠在王座上睡着了，再也没醒来。她的魔鞭被她的小孙子挂在祭坛上，成了魔族的传说。
接着是折颜，十里桃林的桃花落了最后一场，他坐在桃树下，手里还握着半坛没喝完的酒，闭上眼后，化作了漫天桃花，融入了那片他守护了千万年的土地。
墨渊守着昆仑墟，直到最后一个徒弟羽化，他在观星台上对着星空坐了七天七夜，最终化作一道玄光，汇入了昆仑墟的山脉，成了守护那里的基石。瑶光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年，也在东海的观星台消失了，只留下一台星图，上面标注着她看过的最后一片星云。
最后，只剩下东华和澈琉。
他的白发早已如雪，脸上的皱纹里藏着百万年的风霜，却依旧每天为她烤鱼，只是动作慢了许多。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眼波流转的模样，可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温柔得像初见时的海风。
这日，佛铃花又落了一地，东华靠在树下，握着她的手，呼吸渐渐微弱。他从怀中摸出苍何剑，那把曾斩过无数妖魔、护过三界安宁的剑，此刻安静地躺在他掌心，剑身的光华也淡了许多。
“六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个，给你。”
澈琉接过剑，剑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知道，他要走了。百万年的相伴，早已让他们对离别心照不宣。
“好。”她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剑身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抬手，想替她擦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缓缓垂落。最后看她的那一眼，盛满了百万年的眷恋。
东华走了。
碧海苍灵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佛铃花簌簌飘落的声响。澈琉抱着苍何剑，坐在他们曾一起坐过的礁石上，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月升等到星沉。
她想起他们初遇时的烽火，想起瑶池宴上的并肩，想起那些被黑暗料理吓跑的朋友，想起无数个烤着鱼、吃着红薯的黄昏。
够了，她想。百万年的时光，有他，有他们，已经足够了。
她握紧苍何剑，站起身，望向碧海深处。神魂渐渐变得透明，像佛铃花瓣一样，轻盈地飘起，穿过漫天飞花，穿过翻涌的碧海，最终消失在天地尽头。
苍何剑掉落在礁石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后化作一道流光，追随着她的方向而去。
从此，碧海苍灵只剩下空寂的亭台，和年年岁岁独自盛放的佛铃花。只是偶尔有风经过，会带来隐约的笑声，像是谁还在那里，烤着鱼，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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