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厨房抽油烟机的嗡鸣准时撕破寂静。我对着梳妆镜绾发,发间的玉簪在镜面投下细碎光斑,像撒了把银河碎屑。妈妈正将煎得金黄的香肠鸡蛋仔细装进塑料袋,滋滋作响的油星溅在她靛蓝色围裙上,绽开一朵朵暖黄色小花。
“星眠,快把这个带上。” 她将塑料袋塞进我书包侧袋,又往我掌心塞了个温热的茶叶蛋,“一根香肠两个蛋,讨个好彩头!” 瓷白蛋壳还沾着她指尖的温度,恍惚间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在晨光里轻轻颤动。
咬着鸡蛋走出楼道时,林俊杰已经倚在凤凰木下。他的吉他包斜挎在肩头,琴箱上的贝壳挂坠随着动作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见我走来,他慌忙将咬了一半的香肠往后抿,蛋黄顺着指节滑落:“你妈也给你做了这个?”
他举起的塑料袋里,香肠蜷成圆润的月牙,和我袋里的如出一辙。我掏出绣着茉莉的手帕递过去,他接帕子时,指尖擦过我掌心的瞬间,像有簇小火苗轻轻燎过。
“我爸说要开车送,被我拒绝了。” 他把擦干净的手指在裤缝蹭了蹭,运动鞋碾过地上的石子,“走路多好,还能再过遍三角函数公式。”
晨光沿着组屋区的屋顶缓缓流淌。我踩着他斜长的影子往前走,发间玉簪随着步伐轻晃:“昨晚复习到几点?我妈半夜起来,还看见我在背《南京条约》的年份。”
“十点就睡了。” 他弯腰踢飞一粒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排水沟,“你整理的错题本,我连最难的抛物线题都能倒背如流。”
我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直面他。朝阳落在他睫毛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考试别慌,读题慢一点,就像我们在图书馆做模考那样。”
“知道啦。” 他耳尖泛起薄红,伸手揉了揉后颈,“你也是,但我觉得全年级没人比你准备得更充分了。”
发梢扫过他校服袖口时,裹挟着淡淡的茉莉香。快到校门口,迎面撞见阿哲和小雅,他们手里的塑料袋同样露出香肠边角 —— 看来全新加坡的妈妈们,都在今天清晨达成了默契。
“加油啊!” 阿哲重重拍了下林俊杰肩膀,英语单词本 “啪嗒” 掉在地上,“这次数学必须拿下年级前十!”
“必须的。” 林俊杰弯腰捡起本子递给小雅,我看见他眼里闪烁着刷题百日攒下的笃定光芒。
“等考完,我们去滨海湾看灯光秀吧?” 我望着远处教学楼尖顶,“听说今年的圣诞树挂满了会变色的星星灯。”
“好啊。” 他话音未落,教学楼的预备铃骤然响起。各班同学排着队涌向考场,公告栏前挤满踮脚张望的身影。
“我在三楼 302。” 我指尖轻点公告栏最上方的名单,“温星眠” 三个字被晨光镀上金边,“你呢?”
他顺着我的手指下移,在中间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二楼 203。”
两层楼的距离,让他眼底浮起一丝失落。我迅速从书包掏出块巧克力塞进他手心:“别担心,考完我就在老地方等你。”
踏入考场前,我回头望向二楼楼梯口。他仍站在原地,吉他包的背带滑到肘弯,整个人被晨光勾勒出温柔的轮廓。监考老师开始查验准考证,我摩挲着口袋里的历史年表,忽然想起那些并肩复习的傍晚 —— 他趴在我家餐桌上,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你看,这道题的解题步骤,和《翅膀》的副歌节奏好像!”
八点整,数学试卷沙沙传递到手中。翻开第一页,二次函数的抛物线旁,浮现出他演算时的模样:铅笔屑簌簌落在蓝白条纹桌布上,他咬着笔杆嘟囔 “顶点坐标到底怎么求”,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像只倔强的幼兽。
笔尖触到答题卡的瞬间,窗外凤凰木突然簌簌摇晃。上周他抱着吉他冲进教室的画面闪过 —— 琴弦拨动的旋律,混着铅笔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他说:“这是专门给你写的应援曲,等考完就填词。”
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我画得格外慎重。这条线他反复练习了三天,橡皮屑堆成小山,直到某天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突然跳起来:“星眠!是不是这样画?” 那一刻的雀跃,至今还在我记忆里发烫。
交卷时,眼角余光瞥见二楼栏杆后的身影。林俊杰举着试卷朝我挥舞,红笔勾出的对号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一片凤凰木叶翩然飘落,正巧栖在他的吉他包上,像个完美的休止符。
考历史时,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里,仿佛交织着吉他弦的震颤。那些他总记混的条约年份,此刻竟像吉他六根弦的音名般清晰 —— 他教我认弦时说过:“记住 EADGBE,就像背九九乘法表一样简单。”
终场铃声响起时,晚霞已将走廊染成蜜糖色。我抱着书包奔向凤凰木,远远看见他倚着树干,吉他包斜斜靠在脚边。听见脚步声,他直起身子,眼里盛着整片火烧云。
“考得怎么样?” 我跑到他面前,发梢的粉笔灰簌簌落在他肩头。
“稳了。” 他弯腰踢开石子,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倒是你,这次状元非你莫属。”
我突然从书包夹层掏出个物件,塞进他掌心。那是颗用红绳系着的幸运星,泛黄的纸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我叠了九十九颗,这颗最特别。”
归途的晚霞将天空烧得通红。我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轻轻哼起《翅膀》的调子。他的吉他包不时撞到我的书包,发出规律的 “咚咚” 声,像是天然的鼓点。
“等成绩出来,” 他忽然停住脚步,晚霞为他的侧脸镀上金边,“我们去吃松发肉骨茶吧?我妈说一定要好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