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的颜料味混着消毒水味飘进来时,我正往墙绘的鸢尾花瓣上补最后一层钴蓝。森川未咲抱着画具经过,突然撞了下我的胳膊肘:“医务室在清旧档案,柳莲二学长让帮忙整理,说是有‘和艺术相关的旧东西’。”她挤挤眼睛,“你懂的,他说的‘艺术’,十有八九和某个人有关。”
我的画笔顿了顿,颜料滴在墙面上,晕成个模糊的圆——急救时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这几天总想起幸村写生时手腕内侧的监测贴,还有陶瓷盆上“第108天”的刻字,心底那点模糊的猜测像疯长的藤蔓,缠着呼吸发紧。
“我去帮忙。”放下画笔时,指尖在发抖。
医务室的旧档案堆在铁架上,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病历本上投下条纹阴影。柳莲二戴着白手套分类归档,每拿起一本都要对着灯光看封面的编号,动作像在破译某种密码。“鹈饲同学,”他头也不抬,递过来一摞标着“体育社团”的文件夹,“按年份整理就行,不用看内容。”
文件夹边缘磨损严重,最上面那本的封面沾着点暗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我翻开第一页,“幸村精市”三个字跳进眼里时,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本病历档案,照片上的少年十三岁,眉眼和现在重合,只是脸色苍白,嘴角没有笑意。
指尖抚过“先天性心肌炎”的诊断结果,下面附着张心电图,波形紊乱得像被揉过的纸。再往后翻,手术记录页的日期被红笔圈出:“十二岁冬,二尖瓣修复术”,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术后需避免剧烈运动,定期监测心率”——字迹和柳莲二数据单上的一模一样。
“别看了。”柳莲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合上我手里的病历,指尖在封面的血迹上轻轻敲了敲,“这是三年前整理时不小心蹭到的,当时他刚结束复查。”
我盯着他的白手套,突然想起桑原护腕里的银线花瓣——原来那些被反复摩挲的痕迹,不是偶然。“他……一直都这样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从十二岁到现在?”
柳莲二没直接回答,只是把另一本档案塞进我怀里。这本没有名字,里面夹着张手绘的鸢尾花田,花茎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心率≤90次/分可训练1小时”“每30分钟补充500ml电解质水”……最后一页贴着片干鸢尾花瓣,和桑原护腕里的那片纹路完全吻合。
“这是他自己记的。”柳莲二的镜片反射着档案柜的金属光,“他说,把数据画成花茎,就不觉得是在‘遵守医嘱’了。”
整理档案的间隙,我借口去洗手间,绕到了网球部储物柜附近。幸村的柜子没锁,半开的门缝里露出件叠好的队服,领口别着枚鸢尾形状的别针——和他速写本里画的图案一样。柜子深处藏着个铁盒,我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把它拽了出来。
铁盒里没有奖杯或奖牌,只有三样东西:一沓折得整齐的折纸鸢尾(边缘都带着浅痕,像被水浸过)、半盒没拆封的医用胶布(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还有本更旧的病历,封面写着“十二岁住院记录”。
翻开旧病历的瞬间,张泛黄的便签掉了出来,上面是孩子气的字迹:“护士姐姐说,等鸢尾开花,就能见到那个给我画花的小丫头了。”便签右下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支画笔——是我。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酸得发疼。原来第5章茶屋老板娘说的“童年折纸”,不只是他的珍藏,还是我们共有的约定;原来他袖口的胶布、训练时的按胸动作、写生时的手抖……全都是有原因的。
“在找这个吗?”
我猛地回头,幸村站在储物柜旁,手里拿着瓶柠檬茶,瓶身的水珠滴在地板上,像暴雨里的水渍。他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旧病历上,没有惊讶,只是把柠檬茶塞进我手心:“凉的,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
铁盒被他轻轻拿回去,折回柜子时,我瞥见他手腕的监测贴边缘泛红——是过敏了。“别告诉他们你看见了。”他声音很轻,带着点恳求,“尤其是真田,他会把训练量减到零的。”
我捏着柠檬茶,瓶身的凉意渗进掌心:“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低头笑了笑,指尖划过柜子上的划痕:“怕你画我的时候,眼里会有同情。”他抬头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眼底,“我想当你画里的光,不是需要被可怜的影子。”
回到美术室时,墙绘的鸢尾花在夕阳下泛着蓝紫色的光。我摸出速写本,在那页画满心率数据的纸上,写下:“原来光也会有阴影,可阴影里藏着的,是更想成为光的执念。”
远处传来网球部的训练声,夹杂着丸井的笑骂:“胡狼!你护腕又忘在球场了!”桑原的回应混着球拍击球声传来:“那是给部长准备的备用款!”
我望着墙绘底部那片埋着种子的泥土,突然很想知道,当它发芽时,会不会也带着这样的韧性——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根扎得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