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天阁顶楼的“星河”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芒碎金般倾泻而下，照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今天是沈星遥二十四岁的生日宴，也是他作为沈家小公子正式进入集团核心圈子的宣告仪式。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银灰色礼服，衬得身形颀长，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出少年时的清俊轮廓，只是眼神沉淀下来，少了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多了几分温和的疏离。

他端着香槟杯，被一群或真心或假意的宾客围着，得体地微笑着，应酬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又令人莫名心安的背影——沈观澜。

沈观澜正站在不远处，被几位集团元老簇拥着。他身姿挺拔，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侧耳听着什么，偶尔颔首，姿态从容，掌控全场。

沈星遥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应酬带来的烦躁和不安便奇异地平息下去。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是否理解当年那只知了的意义，沈观澜的存在，对他而言，始终是这片浮华世界里唯一稳定的锚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裤口袋，里面放着一个丝绒小盒，装着今晚他准备送给哥哥的礼物——一枚定制的铂金领带夹，形状是他亲手设计的，一片微缩的星空。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带着职业化的热情：“各位尊贵的来宾，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祝我们今天的寿星，沈星遥先生，生日快乐！”掌声如潮水般涌起。

沈星遥被推到了聚光灯下，脸上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正要开口说几句感谢的话。这时，沈观澜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主控台前，姿态闲适地接过了司仪手中的话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沈观澜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喧嚣的大厅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沈星遥身上，那眼神深邃复杂，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穿透了漫长时光。

“感谢各位莅临舍弟星遥的生日宴。”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大提琴的弦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星遥……二十四岁了。”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却丝毫没有暖意，反而像刀刃反射的寒光，“时间过得真快。看着他长大，我这个做兄长的，既欣慰，也……感慨万千。”

沈星遥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他看着沈观澜，试图从那完美的面具下捕捉一丝熟悉的温度，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观澜的目光从沈星遥脸上移开，投向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雹砸落：

“沈家，一向重视血脉传承，家规森严。有些过往，或许被刻意遗忘，但真相，永远不该被掩埋。”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审判意味，“今天，当着所有亲友的面，我必须澄清一个事实，一个关于星遥身世的真相。”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沈星遥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指尖冰凉，死死攥住了西裤的侧缝。他看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那三个字——

“沈星遥，”沈观澜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每一个人的耳膜，“他并非我母亲所生。他的生母，是当年介入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他，是沈家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轰——！”

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惊愕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幸灾乐祸的议论，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无形的鞭子，从四面八方狠狠抽打在沈星遥身上。

他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耻辱感。他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只能看到台上沈观澜那张脸，那张曾对他笑过、许诺过“永远”的脸，此刻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沈观澜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被撕开华丽包装、露出不堪内里的残次品。

他微微颔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冰冷的“歉意”：“抱歉，星遥，让你在生日这天知道这些。但沈家的规矩，不容玷污。”

沈星遥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口袋里的丝绒小盒硌着他的腿，像一个无声的嘲笑。他看着沈观澜，那个他叫了十五年“哥哥”、奉若神明、倾尽所有信任的人。

那层温柔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剥落，露出了底下森然狰狞的、恨意扭曲的真相。原来十五年前那支沾露的百合拂过脸颊的冰凉，那只被随意丢弃在烈日下的断腿知了……那才是沈观澜给他的，唯一的真实。

原来他捧出的整颗心，在对方眼中，从来都只是那只可以随意捏死、弃如敝履的虫子。

世界轰然崩塌。沈星遥猛地转身，推开挡在身前惊愕的人群，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金碧辉煌、此刻却如同地狱刑场的宴会厅。身后，是沈观澜冰冷无波的宣告，以及一片哗然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