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足以让一个曾经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尝尽世态炎凉,也足以将一颗被彻底碾碎的心,用名为“麻木”的灰烬重新塑形。
沈星遥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站在一间布置得典雅而略显疏离的酒店套房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灯火如同流泻的星河,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任由造型师摆弄着他胸前的白色襟花,那抹刺眼的白,是这场交易最醒目的标签。
门被无声地推开。沈观澜走了进来。三年时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依旧挺拔、矜贵,只是那股掌控一切的气息更加深沉内敛,如同古井深潭。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肤色冷白,眉眼间是惯常的疏离淡漠。他挥了挥手,造型师和其他人立刻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观澜的目光落在沈星遥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缓慢地、一寸寸地刮过他的脸,他僵硬的肩膀,最后定格在他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那里,一枚设计简约的铂金婚戒正安静地套在无名指上,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准备好了?”沈观澜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钝刀子割肉。
沈星遥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繁荣的灯火,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在执行命令。
这三年来,沈氏集团内部翻天覆地,父亲病逝,沈观澜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所有异己,彻底掌控了沈氏这艘巨轮。
而他沈星遥,这个被当众钉上耻辱柱的“私生子”,作为沈观澜巩固权力、拓展商业版图的一枚棋子,价值被榨取得干干净净后,最终的归宿便是这场冰冷的联姻——入赘给林氏集团那位鲜少露面、据说身体孱弱的长女林晚。
一个被榨干价值的弃子,一个被家族边缘化的病弱女子,多么“般配”的组合。
沈观澜走近了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那曾让沈星遥安心眷恋的气息,此刻只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目光依旧锁在那枚婚戒上。
“沈家养你二十五年,”沈观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锦衣玉食,给你最好的教育,让你顶着沈家少爷的名头风光了那么多年。如今,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沈星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还债?
原来二十五年的温情脉脉,十五年的仰慕追随,到头来,只是一笔需要用他的尊严、自由乃至整个人生去偿还的债务!
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只剩下死寂荒芜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带着彻骨的恨意和绝望,迎上沈观澜深不可测的目光。
这眼神,像淬火的针,竟让沈观澜的心口莫名地、极其细微地刺了一下。
就在这时,沈星遥的左手猛地抬起,以一种近乎自残的狠绝,去撸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交易与枷锁的婚戒!铂金冰冷的边缘狠狠刮过指关节的皮肤,瞬间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沈观澜!仿佛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最后一颗棋子竟敢妄图反抗!他眼底寒光爆射,一直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暴戾和掌控欲瞬间冲破牢笼。
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只冰冷有力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了沈星遥正奋力撸下戒指的那只手的手腕!
“呃!”沈星遥痛哼一声,手腕骨像是要被捏碎。巨大的力量悬殊让他无法挣脱分毫。
“怎么?不甘心?”沈观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近乎狰狞的怒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逼近,眼底翻涌着沈星遥从未见过的、如同实质的黑暗风暴,“戴上它!记住你的身份!从今天起,你是林晚的丈夫,是林沈两家合作的纽带!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心思!你的一切,包括你这个人,”
他另一只手猛地伸出,带着暴戾的力道,狠狠将那枚被撸到一半的戒指重新套回沈星遥的无名指根部,金属边缘再次刮过指节,血珠瞬间渗出,“都只属于沈家的利益!属于我!”
戒指被强行推回原位,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那道被刮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如同屈辱的烙印。
沈观澜最后那近乎宣示所有权的低吼,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穿了沈星遥最后一点残存的、名为“沈星遥”的自我。
他停止了挣扎,手腕上的剧痛仿佛消失了。他垂下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染了自己血的戒指,看着沈观澜那只如同烙铁般死死钳制着自己的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死寂,从他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情绪。
恨也好,痛也罢,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碾碎,化为齑粉。
他不再看他,不再反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而平直。他成了一具真正的、没有灵魂的木偶。
沈观澜看着他瞬间熄灭的眼神,看着他那副彻底放弃抵抗、心如死灰的样子,攥着他手腕的力道竟下意识地松了一瞬。那空茫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崩塌的眼神,像一根无形的针,再次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某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甩开沈星遥的手腕,仿佛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仓促和冰冷:“时间到了,下去。”
沈星遥踉跄了一步才站稳,手腕上清晰的指印和戒指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麻木地、顺从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交易与囚笼的大门。
门外的喧嚣和喜庆的乐声隐隐传来,衬得他背影单薄而绝望。
沈观澜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去。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指尖神经质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攥住那纤细手腕时皮肤的触感和……那瞬间传递过来的、冰冷的死寂。
他看着沈星遥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却僵硬,像一株被寒霜彻底打蔫、再也不会焕发生机的植物。
心口那块被刺中的地方,突兀地泛起一丝尖锐的、陌生的空茫。他烦躁地拧紧了眉峰,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异样。
这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一枚棋子的正常反应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那背影带来的冰冷和空茫,却像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