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曦浑身冰冷，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掌心，才阻止那汹涌而上的、巨大的恐惧和悲鸣冲出喉咙。疯子…那个男人是个疯子！他要抢走爸爸，他要抹掉自己存在的痕迹！

门内令人心悸的声响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听着，星遥，”沈观澜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家那边，我会处理。那个病秧子和那个小崽子，只要他们安分，我不会动。前提是…你安分。”

“用他们…威胁我？”爸爸的声音虚弱，带着彻骨的寒意。

“是提醒你，”沈观澜的声音毫无波澜，“提醒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你在这里，他们才能安稳地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你越界一次，我就削掉他们一分安稳。明白了吗？”

死一般的寂静。

“……明白了。”许久，爸爸的声音才响起，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心死如灰的麻木。

门缝下那道微弱的光，熄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林曦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门板，软软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掌心被牙齿咬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恐惧和冰冷。

他听懂了。爸爸被关在这里。妈妈和自己被关在那个看似自由的院子里。而连接这两个囚笼的锁链，就攥在那个叫沈观澜的疯子手里。

爸爸用他的自由和尊严，换来了自己和妈妈暂时的、摇摇欲坠的“安稳”。

那个雨夜，那个门缝里透出的冰冷对话，像一颗淬毒的种子，深埋在林曦心底最深处。名为沈观澜的阴影，从此如影随形，笼罩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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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光阴，足以让一个在恐惧中战栗的孩童，长成外表冷静自持、内心却始终绷紧一根弦的少年。

林曦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他摊开的地理图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铅笔，无意识地在图册边缘描摹着一条条虚拟的等高线，目光却并未聚焦在那些复杂的山势水文上。讲台上，物理老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喂，林学霸，”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伴随着胳膊肘轻轻的碰触，“又神游呢？老班看你第三眼了。”

林曦猛地回神，铅笔尖在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折痕。他侧过头。同桌白善树正托着腮看他，少年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蓬松柔软的发顶，跳跃着细碎的金芒。他桌面上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一片空白，干净得像刚发下来。

“有事？”林曦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快速移开目光，指尖将那道划痕抚平。

“当然有，”白善树凑近了些，身上带着清爽的皂角香，声音压得更低，气息拂过林曦耳廓，“下节体育课，老地方？”他眨了眨眼，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林曦有些微绷的侧脸。

林曦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嗯。”他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图册，试图专注在那片复杂的地形剖面图上。但白善树那句“老地方”，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所谓的“老地方”，是学校天文台顶楼那个废弃的小观测平台。视野极好，人迹罕至。最初是林曦为了躲避无处不在的、可能来自沈观澜眼线的窥探而发现的“避难所”。

不知何时起，白善树也发现了这里，并且极其自然地将其变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体育课的哨声刺耳地响起。林曦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书包。白善树也慢悠悠地合上空白的习题册，伸了个懒腰，跟在他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喧闹的操场，避开人群，熟练地绕到天文台后侧锈迹斑斑的铁梯下。林曦动作敏捷地攀爬上去，白善树紧跟其后，动作竟也出乎意料的利落。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豁然开朗。废弃的平台空旷无人，只有风掠过时带起的细微尘土。

远处是城市的轮廓线，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初秋的暖意。

林曦走到平台边缘，扶着冰凉的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在这里，在高处，在远离人群和目光的地方，他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片刻喘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过脸颊的触感。

“啧，林大学霸，每次上来就装深沉，多浪费这大好风光。”白善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惯有的调侃。

他走到林曦旁边，学着他的样子趴着栏杆，侧过头看他，阳光给他长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喏，给你看个好东西。”

林曦睁开眼。白善树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几块形状奇特、颜色各异的石头。

一块深灰带着白色条纹的显然是沉积岩，一块暗红色气孔密布的是火山岩，还有一块棱角分明、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石英。

“西郊地质博物馆后面那个工地挖出来的，”白善树献宝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这节体育课值吧？”

林曦的目光被那块石英吸引了。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石头冰凉的表面。一种奇异的、属于大地的厚重感通过指尖传来，奇异地安抚了他内心的焦躁。他拿起那块石头，对着阳光仔细看着里面天然的纹理。

“是石英。”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厉害啊！”白善树夸张地竖起大拇指，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不愧是年级地理扛把子！这眼力！”他凑得更近，几乎要挨到林曦的肩膀，指着那块火山岩，“那这个呢？这个黑乎乎带洞洞的？”

林曦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开头，但目光还是落在那块岩石上：“玄武岩，气孔构造是岩浆喷发时气体逸出形成的。”

“哇哦！”白善树发出真心实意的赞叹，看着林曦专注讲解时清俊的侧脸和沉静的眼眸，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专注，随即又被笑意掩盖，“懂这么多，以后是不是要当地质学家？满世界跑着挖石头？”

“或许吧。”林曦模棱两可地应着，将那块石英小心地放回白善树掌心。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温热的手心皮肤，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林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电话铃声，而是一种特定的、极其轻微的蜂鸣模式。他脸上的放松瞬间消失无踪，眼神锐利起来，迅速拿出手机。

屏幕上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今晚七点，兰苑。」

冰冷的字句，如同毒蛇的信子。发信人没有署名，但林曦知道是谁。沈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