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沈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却照不进室内分毫。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燃烧后的辛辣余味，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沈观澜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形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他指间夹着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眼底翻腾的、噬人的怒火。

“砰！”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陈默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惶而尖锐变调：“沈…沈总！西北…西北基地那边刚传回消息！林…林曦少爷他…他根本没到基地报到！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叫白善树的学生！”

沈观澜夹着雪茄的手指，猛地一僵！猩红的火点定在半空。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了身。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凿。

他死死盯着陈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寒冰，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猩红血丝！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你说…什么？”沈观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裹挟着血腥气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陈默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腿肚子都在打颤：“是…是基地负责人亲自确认的！他们…他们根本没在预定时间出现！沿途所有我们布控的点…都…都失去了他们的踪迹！那个白善树…他家里也…也人去楼空了！像是…早有预谋！”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完整汇报。

“早有预谋…”沈观澜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好！好得很！”他猛地将手中燃烧的雪茄狠狠掼在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瞬间被烫出一个焦黑的窟窿，火星四溅！

“一群废物！”他狂怒地嘶吼，额角青筋暴跳，整个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冲向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双手抓住桌沿，用尽全身力气，狂暴地向上一掀！

“轰隆——！！！”

重达数百斤的实木办公桌，竟然被他硬生生掀翻！桌面上的电脑、文件、昂贵的玉石摆件…如同遭遇了飓风，稀里哗啦地砸落一地！水晶烟灰缸撞在落地窗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如同末日的丧钟！

“找！”沈观澜双目赤红，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指着满地狼藉，对着吓傻了的陈默和闻声冲进来的保镖歇斯底里地咆哮，“给我掘地三尺！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抓回来！还有那个姓白的杂种！我要扒了他们的皮！听见没有——！！！”

保镖们噤若寒蝉，慌忙领命冲出去。

沈观澜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在刚才的狂暴中扯开了领口，头发凌乱。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印着林曦照片的竞赛获奖简报，那照片上少年清俊自信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跑了…他精心打造的、用来拴住沈星遥的链子…最重要的那一环…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断了！

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狠狠背叛的狂怒，混合着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失去对沈星遥绝对掌控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抬起脚，发疯般狠狠践踏着地上那些印有林曦照片的纸张！

“小畜生！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就在这时，沈观澜口袋里那个从不离身的、专门监控兰苑的加密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尖锐的蜂鸣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沈观澜狂怒的动作猛地一滞！一种极其不祥的、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兰苑安保系统触发的最高级别警报提示！

「一级警报：目标人物沈星遥，于21:47分，突破西侧围墙红外及震动监测系统，逃离监控区域！重复，目标人物逃离！」

冰冷的电子提示文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沈观澜充血的眼球！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狂怒、咆哮、毁灭欲…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更巨大、更彻底的、名为“失去”的冰冷深渊吞噬！

林曦跑了…现在…星遥…也跑了？！

他…他最后的筹码…他唯一还攥在手里的、属于他的星遥…也挣脱了？！

“不…不可能…”沈观澜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翻倒的办公桌残骸上。

下一秒，那茫然的瞳孔骤然收缩！被一种歇斯底里的、彻底的疯狂所取代！比刚才得知林曦逃跑时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戾气，如同火山般从他体内爆发！

“星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的痛楚、掌控崩塌的恐慌、以及一种灭顶般的绝望！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了所有幼崽的、陷入癫狂的野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陈默，不顾一切地朝着办公室门口冲去！皮鞋踩过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文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

“备车！去兰苑！快——！！！”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冲向电梯，疯狂地拍打着下行按钮，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毁灭和抓住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疯狂！

电梯门开，他跌撞进去，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佝偻，手指颤抖着按向负一层的按钮，却几次按空。

陈默慌忙跟上，看着老板这副从未有过的、濒临崩溃的疯狂模样，心底一片冰凉。他知道，天…真的要塌了。

-

兰苑别墅，监控室。

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别墅内外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此刻，所有屏幕都聚焦在西侧围墙附近。

沈观澜如同一阵裹挟着毁灭风暴的飓风冲了进来，一把推开操作台前的安保人员，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主屏幕上！

画面有些晃动，是安保人员追赶时手持设备拍摄的。

只见一片远离主干道的、相对僻静的城郊公路上，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身影，正踉跄着、拼尽全力地冲向马路中央！正是沈星遥！

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干裂出血，身上的衣服被围墙的荆棘划破了好几处，露出底下同样带着擦伤的皮肤。他跑得跌跌撞撞，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他看到了！他看到远处有两道刺目的车灯，正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停车！求求你！停车——！！！”沈星遥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泣血的绝望和哀求！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扑向烈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辆疾驰而来的轿车冲去！

车内司机显然被这突然冲出的人影吓坏了，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夜空！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焦糊味！

“沈先生！危险！回来！”追赶的安保人员惊恐地大喊。

屏幕前，沈观澜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他目眦欲裂，身体前倾，几乎要扑进屏幕里！

他看到沈星遥那决绝扑向车头的背影，看到那辆轿车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打方向盘，车身擦着沈星遥的身体，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冲到了路边！

巨大的惯性让轿车车身剧烈摇晃！司机惊魂未定地探出头破口大骂。

而沈星遥，被那股劲风带得重重摔倒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

“星遥——！！！”沈观澜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比失去掌控更深的恐惧！他怕了！他真的怕了！怕沈星遥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

画面中，摔倒在地的沈星遥似乎挣扎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辆停下的轿车，沾满灰尘和血渍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燃烧殆尽的、孤注一掷的祈求。

奇迹般地，那辆车的副驾驶车门打开了。一个背着旅行包、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跳下车，惊慌又犹豫地跑向沈星遥。

沈星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朝着那个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手指颤抖地指向某个方向。

监控镜头拉近。沈观澜清晰地看到沈星遥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嘴唇开合着，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整个人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残烛，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那两个字的口型，沈观澜看得清清楚楚——是“车站”。

年轻女孩显然被吓坏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和司机一起，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沈星遥抬上了车后座。

车门关闭，那辆普通的家用轿车，如同载着沈观澜被彻底掏空的世界，迅速启动，汇入城郊公路稀疏的车流，很快消失在监控镜头的尽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

沈观澜僵立在巨大的屏幕前，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雕。屏幕上只剩下空荡荡的马路和昏黄的路灯光晕。

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暴怒，所有的嘶吼…都在沈星遥扑向车头、摔倒在地、最终被陌生人带走的画面中，被彻底碾碎、冻结。

“呵…呵呵…”

几声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笑声，突兀地从沈观澜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干涩、空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笑着笑着，他高大的身躯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

“跑了…都跑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上那辆轿车消失的方向，里面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一种灭顶般的茫然。

“我的星遥…”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屏幕，指尖却在距离冰冷的液晶屏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无法前进分毫。那姿态，像一个想要抓住流沙的孩童，充满了无望的徒劳。

最终，那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沈观澜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巨兽，再也支撑不住。他膝盖一软，顺着冰冷的控制台，颓然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昂贵的西装裤沾染了灰尘，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空洞失焦的眼睛。

他蜷缩在巨大屏幕投射下的、那片象征着他彻底崩塌的权力的冰冷光影里，一动不动。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迷路的孤魂。

监控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他低不可闻的、破碎的喘息。他精心打造的金丝牢笼，在这一夜，彻底化为冰冷的废墟。

他囚禁的光，终究挣脱了所有束缚，飞向了属于他们的、广袤而自由的天空。而他，这个曾经自诩为神的囚笼主人，最终只落得在废墟中独自腐朽的下场。

夜色，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