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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纬度星遥

沈氏集团顶层的私人休息室,早已不是当年那间冰冷空旷的象征物。

厚重的窗帘终年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晨昏更迭,也隔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窥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陈年雪茄残留的、早已失去锐利的苦涩气息,沉淀出一种暮气沉沉的腐朽感。

沈观澜靠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身上搭着一条薄毯。五十岁的他,眉宇间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鬓角早已染上霜白,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形,如今也显出了被岁月和某种更深沉东西侵蚀过的佝偻。

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件东西——一个极其古旧、甚至有些褪色的变形金刚玩具,塑料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

这是他最近才让人从沈家老宅尘封的地下室里翻找出来的。属于十五岁的沈观澜的东西,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

可当他看到它时,那些被刻意掩埋、被恨意扭曲的碎片,却如同沉船被打捞,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轰然浮出水面。

夜晚,是记忆的囚笼。

他闭上眼,黑暗便不再是黑暗,而是沈家老宅那个阳光刺眼的六月清晨。九岁的沈星遥,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背带裤,细软的头发被阳光照成浅金色,蹲在廊檐的阴影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断了腿、嘶哑鸣叫的知了。

画面如此清晰。清晰得他能看清那孩子低垂的、像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看清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淡粉色的嘴唇。清晰得…仿佛能闻到百合花上清冽的露水气息。

“哥哥?”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的琉璃珠子,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小心翼翼的希冀,“会永远对我好吗?”

那声音,穿过二十五年的恨海狂涛,穿过五年绝望的找寻,如同最纯净的露珠,滴落在他早已龟裂干涸的心田。

十五岁的沈观澜,拿着那支沾露的百合,拂过孩子温热的脸颊。他记得自己唇边漾开的、完美无瑕的温柔笑意,记得自己喉间溢出的那一声低低的“嗯”。

永远。

谎言出口的瞬间,是否也曾有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孩子献宝似的将丑陋的断腿知了递过来时,他心底翻涌的,除了冰冷的嫌恶,是否还有过一瞬…被全然依赖的奇异满足?

这些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在沈观澜每一个无法入眠的长夜,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一遍遍重温那个清晨,那个孩子仰望他的眼神。那眼神,在后来十五年的算计、三年的当众羞辱、五年的囚禁中,被他刻意解读为愚蠢、懦弱、活该被践踏。

可为什么,在失去他五年后的每一个深夜里,那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那里面纯粹的信任和依赖,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星遥…”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休息室里响起。沈观澜猛地睁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繁复的石膏花纹。手里那个冰冷的变形金刚玩具,硌得掌心生疼。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掌控一切的欲望,不再是毁灭一切的暴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蚀骨的…空洞和寒冷。

五年了。

林曦和白善树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在西北那片广袤的、沈观澜权势难以真正触及的荒原深处。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布下了天罗地网,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捕捉到。那个他用来牵制沈星遥的最重要筹码,彻底挣脱了。

而沈星遥…那个他以为永远也逃不出他掌心的星遥…自从五年前那个混乱的城郊夜晚,被一辆路过的私家车带走后,便再无踪迹。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茫茫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带人查遍了所有老旧车站的监控,问遍了所有可能的线路司机,甚至动用了灰色地带的力量,最终都石沉大海。

沈观澜的世界,彻底空了。只剩下这座用金钱和权力堆砌的、巨大而冰冷的坟墓,以及每个夜晚如约而至的、关于那个百合清晨的梦魇。

他不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沈氏帝王。他成了一个被悔恨和思念日夜啃噬的、日渐衰朽的困兽。他习惯了在深夜无人时,一遍遍翻看那些早已泛黄的旧照片——大多是十五岁之前,在沈星遥母子出现之前,沈家还维持着表面和谐时留下的合影。

照片上的沈星遥,小小的,总是怯生生地躲在人群边缘,或者被他母亲紧紧牵着,偶尔有一两张捕捉到他偷偷看过来的眼神,清澈,带着小心翼翼的孺慕。

那些眼神,如今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凌迟着他。

他试过用酒精麻痹,用药物强制睡眠,最终换来的只是更深的虚脱和更清晰的幻象。医生隐晦地提醒他,这是某种程度上的精神耗竭,是心疾。他嗤之以鼻,却无法否认身体里某种东西正在不可逆转地枯萎。

直到那天,一份极其普通的、来自西北某省地质公园管理局的季度工作简报,夹杂在一堆需要他过目的集团文件中,被陈默送了进来。

沈观澜本已昏昏欲睡,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枯燥的数据和项目进展。突然,简报内页一张小小的、用于展示基层工作人员风采的配图,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视野!

照片是抓拍的,像素不算很高。背景是典型的丹霞地貌,赤红色的砂岩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几个穿着统一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身影正在一处观景平台上忙碌。

而其中一个侧对着镜头、正弯腰调试着某种仪器支架的身影——

那单薄却不再佝偻的肩背线条,那低头时露出的、褪去了所有灰败只剩下沉静专注的侧脸轮廓,还有那几缕从安全帽边缘滑落、被风吹起的、夹杂着银丝的黑发……

沈观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阵剧烈的眩晕!

是他!

是星遥!

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即使隔着五年的漫长时光和截然不同的装束,沈观澜也能在一万个人里,一眼就认出他!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

“陈默!”沈观澜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尖锐变调,薄毯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简报,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里!立刻!查清楚!这个地质公园!照片上这个人!所有信息!立刻——!!!”

他指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侧影,双目赤红,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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