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的盛夏,紫宸宫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幽光,蝉鸣声裹着熏香在回廊间游走。二十七岁的萧衍负手立于殿前,玄色锦袍上的银线暗纹随微风轻颤,周身自带着掌宫之人的威仪。这座雕梁画栋的宫殿自他弱冠之年便交由他打理,从庖厨琐务到侍卫调度,千余人的生计皆在他一念之间。
殿侧梧桐树下,两名徒弟的身影让他眉峰微蹙。二十二岁的陆砚正倚着石桌摆弄新得的玉骰子,衣襟松散,一副玩世模样;而十九岁的侍女阿绫却跪坐在他身侧,手持账册逐条核对宫人月俸,鬓边碎发被汗珠黏在颊边,仍一笔一划工整如簪花。
"陆砚,昨日让你整理的库银出入单可曾写好?"萧衍声线冷冽,却刻意放缓了尾音。陆砚慌忙将骰子塞入袖中,拱手嬉笑:"师父莫急,弟子这就去补——"话音未落,人已溜向偏殿。萧衍指尖叩着栏杆,余光却落在那抹素色身影上。阿绫闻声抬头,杏眼弯成月牙:"公子,陆师兄应是贪玩惯了,奴婢待会儿去帮他誊抄些,定不误事。"
她总这般妥帖,如檐下温顺的青燕。三年前她入宫时不过十六,怯生生捧着茶盏跪在他案前,如今却能将宫务梳理得比他那混账徒弟强上百倍。萧衍忽觉喉间涩滞,伸手欲替她拂去额间汗珠,指尖却在触及她发髻前顿住——她只是侍女,而他需持掌宫之矩。
"近日暑热,你莫太过劳累。"他终是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匣雪瓷膏,"此物可润肤,拿去用罢。"阿绫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时指尖无意擦过他腕骨,萧衍如触电般缩回,耳尖悄然泛红。她却未察觉异样,只垂首道:"公子体恤,奴婢谢过。"
暮色渐沉时,萧衍独坐书房批阅奏笺,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窗棂上,颀长孤寂。陆砚忽然闯入,携着一坛新酿的青梅酒:"师父,今夜月圆,弟子斗胆邀您对酌!"萧衍正欲斥责,却瞥见窗外阿绫正为廊灯添油,火光映得她侧脸莹润如玉。心念一动,他竟允了。
三人围坐石阶,陆砚滔滔说着市井趣闻,阿绫偶而轻笑附和。萧衍饮至第三盏时,酒气熏得他胆色渐浓,目光胶着在阿绫低垂的颈项。她起身添酒时,他忽问:"阿绫,你入宫可曾悔过?"少女怔愣片刻,答得坚定:"奴婢得公子庇佑,方有安身之所,自是甘愿。
"甘愿为侍女,甘愿顺从他,却甘愿不了他藏了四年的心事。陆砚醉醺时嚷着"师父最严苛,却最心软",萧衍望着阿绫替他收拾残盏的背影,深知这心软终要溺死在自己掌管的宫墙里。
夜风掠过空殿,谁也未听见他低叹:"若你不是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