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或者说至少是我这种长期处于睡眠不足、咖啡因超标、精神压力临界状态下的碳基生物,大概是很容易被一些看似“高深”的理论蛊惑的。
尤其是当你正处于一种对生活现状极度不满、又找不到任何有效解决方案的绝望境地时。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在给辰梦老板写完一段狗屁不通但甲方(也就是他)要求必须如此的“优化”代码后,感觉灵魂都被榨干了。
我瘫在仅剩的、还没被崽子们彻底拆掉的电脑椅上,眼神空洞地刷着视频,试图用一些无意义的信息垃圾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然后,我就刷到了那个视频。
标题很唬人:《震惊!成功的秘密武器!为什么有钱人都选择极简主义?》
封面是一个窗明几净、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和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表情淡定的精英人士(大概率是P的)。
点进去一看,是那个我偶尔会看的、讲一些都市传说、未解之谜和各种“脑洞大开”理论的频道——“老高与小茉”。
那一期,老高正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神秘兮兮又有点一本正经的语气,侃侃而谈“极简主义”(Minimalism)的种种好处。
“……你看啊,小茉,东西越少,你的精力就越集中!”
“……管理物品是需要耗费能量的!极简,就是把能量用在刀刃上!”
“……那些真正成功的人士,你看他们的家,办公室,都是非常简洁的!因为他们知道,物质是累赘!效率才是王道!”
“……某种程度上,极简主义,甚至是一种……财富和高阶思维的象征!”
我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我那如同被陨石砸过的客厅——烧焦的电路板和可疑毛团组成的“现代艺术装置”,沙发上堆满的、不知道谁的、脏兮兮的玩偶和抱枕,地毯上顽固的墨水渍和颜料点,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空泡面盒和外卖餐盒,还有……散落在各处的、属于崽子们的、奇形怪状的“私人物品”(比如一根发光的羽毛,一块结霜的石头,一个内部结构复杂但外壳破损的机械零件……)。
然后,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LoloVerse文化衫(睡衣),头发乱得像鸟窝,银行卡余额常年徘徊在三位数(偶尔会跌到两位数),最大的“成功”大概就是今天房子还没炸,以及还能勉强买得起崽子们的土豆泥。
一个强烈的对比,如同电流般击中了我!
极简=效率高=有钱=成功!
我的现状=混乱=穷=失败!
这个逻辑链条,虽然简单粗暴得近乎弱智,但在此刻,却像一道神启之光,照亮了我那昏暗的、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人生!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不是因为我倒霉,不是因为圣翼追杀,不是因为崽子们太能惹祸……
而是因为……我的东西太多了!我的生活太“拥挤”了!
我被这些无意义的物质所拖累,耗费了宝贵的精力,所以才无法集中精神搞事业(比如跟辰梦老板多要点工资),无法变得富有和成功!
老高说得对!我必须改变!
我要扔掉那些不必要的杂物!清空我的空间!解放我的能量!
我要成为一个极简主义者!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病毒一样疯狂蔓延。我感觉自己醍醐灌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浑身充满了(虚假的)力量!什么工作,什么睡觉,都滚蛋吧!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断!舍!离!
我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起来,眼神狂热地扫视着客厅,像一个准备进行大扫除的……狂信徒。
“从今天起!我们家要实行极简主义!”我用一种近乎亢奋的语气宣布,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所有没用的东西!统统扔掉!”
客厅里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正在用我的“欧泡奇迹”打游戏的叶汐抬起头,翠绿的猫眼里充满了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洛陌,你是不是又偷偷喝过期的咖啡了?极简主义?你是打算把我们几个也当成‘没用的东西’一起扔掉吗?”
云霜和霜降停下了用沙发垫搭城堡的动作,歪着脑袋看着我,满脸困惑:“扔东西?为什么要扔?这个垫子软乎乎的很好玩啊!” “那个坏掉的遥控器还能冻冰块呢!”
祾夜放下了手里的金鱼(幸好放回了鱼缸),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根据物质守恒定律,物质不会消失,只会改变形态。‘扔掉’只是将其转移到另一个空间。从系统整体来看,熵……可能还会增加?”
辰溪吓得直接把画板挡在了自己面前,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紫色眼睛,死死抱住旁边一个装满了各种废弃零件和奇怪石头的纸箱子。
酷狼袋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电子眼扫描着我,似乎在分析我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然后……低头叼起了地毯上那个被叶汐丢弃的、烧坏了的鼠标。
“不是扔你们!”我试图解释,但内心的狂热让我有些语无伦次,“是扔那些……没用的!不再让你心动的东西!比如……”
我随手抓起沙发缝里一个沾满了毛发、缺了一只耳朵的兔子玩偶(不知道是谁的),“你看这个!又脏又破!留着干嘛?扔掉!”
“不行!”霜降立刻尖叫起来,扑过来抢夺,“那是邦尼!是赛……赛留给我的!”
我又指向墙角那个由云霜用冰块和废弃纸箱“创作”的、已经开始融化滴水的“艺术品”,“还有这个!占地方还漏水!扔掉!”
“那是我最新的冰雕作品!还没干呢!”云霜也急了,对着那个“作品”吹了口冷气,试图加固。
我的“极简主义”行动,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全体成员(除了酷狼袋,他只是默默地把叼着的鼠标放到了我的脚边)的激烈抵抗。
我像一个孤军奋战的清洁工,试图清理一个永远在自我增殖的垃圾场。
我刚把一堆皱巴巴的废纸扔进垃圾袋,叶汐就从里面翻出了几张写满代码(而且是我没见过的!)的草稿纸;我刚想把几根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生锈的金属管丢掉,辰溪就发出呜咽声,把它们抢回去当宝贝一样藏起来;我刚把一个空了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玻璃瓶扔出去,祾夜就把它捡回来,说要用来做“溶液反应容器”。
场面迅速失控。
客厅变得比之前更加混乱:垃圾袋被翻得底朝天,各种“宝贝”被藏得到处都是,云霜和霜降甚至开始用冰和水互相攻击,试图“保护”自己的“财产”。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正中央,手里还抓着那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
什么效率?什么成功?什么财富象征?
去他妈的极简主义!
老高与小茉的世界里,大概没有需要同时照顾六个(五个半?)身世凄惨、性格迥异、还带着各种超能力(或者说麻烦属性)的“实验品”这种情况吧?
他们的“极简”,是建立在物质极大丰富、生活高度可控的基础上的。
而我呢?我的生活就是一团失控的乱麻!这些“杂物”,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累赘,但对这群缺乏安全感的崽子们来说,可能是他们仅有的、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是他们对抗冰冷回忆的、小小的慰藉。
我追求的那种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极简”,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根本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幻想。
我看着因为争抢“垃圾”而闹作一团的崽子们,看着这满屋子的“混乱”和“无用之物”,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那种……认清现实后的无力感。
我颓然地松开手,那只兔子玩偶掉在了地上。
“……算了。”我摆了摆手,声音干涩,“不扔了。都……都收好吧。”
崽子们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除了叶汐,他只是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以及辰溪,他依旧躲在角落里)。
我默默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走回我的电脑前,打开了那个“成功人士都在用”的视频,拖到评论区,面无表情地敲下了一行字:
“道理我都懂,但前提是……你家里没有六个会自己产生垃圾和麻烦的小祖宗。散了吧。”
然后,我关掉了视频。
去他的极简主义,去他的成功学。
眼下,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把地毯上的新脚印清理掉,以及……今晚的土豆泥要不要加点酱油吧。
毕竟,生活再操蛋,也得继续。
以一种……极其不极简的方式。
(第十三章 · 完……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需要吃点垃圾食品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