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气，粘稠，冰冷，将我包裹，将我吞噬。

我像沉入不见底的深海，意识在巨大的水压下渐渐模糊，挣扎变得徒劳，连求救的本能都似乎被冻结了。

感官变得迟钝，时间失去了意义。世界在远离，只剩下一种缓慢下坠的、无声的绝望。

记忆在这里出现了断层，像被强行撕裂的磁带，只留下一些混乱、破碎、带着尖锐边缘的碎片……冰冷的触感……某种尖锐的、短暂的刺痛……然后是……彻底的黑暗。像电源被猛地切断，整个系统陷入死寂。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个世纪。

意识，如同沉船底部的一缕微弱烛火，在一片混沌中，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重新燃起。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单调的、有节奏的“嘀…嘀…嘀…”声，不远不近，持续不断，像某种冰冷的电子节拍器。

还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然后是嗅觉。

一股并不陌生的、带着点刺激性的气味……是消毒水。

医院里特有的那种味道，冰冷、干净，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安（或者说，麻木）。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如同被胶水粘住。几次努力之后，终于撑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我眼睛生疼。适应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布满裂纹的出租屋天花板，也不是那个高档但冰冷的榕园公寓吊顶。而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天花板。旁边是同样白色的墙壁，还有……挂在墙上的、我不认识的医疗设备。

这里是……哪里？

我试图转动头部，颈椎发出僵硬的“咔咔”声。

视线缓缓移动，看到了白色的床单，看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明显不属于我的、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看到了……手背上插着的输液针头，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流入我的血管。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一点点暗红色的血渍。

手腕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持续的钝痛，不算剧烈，但清晰地提醒着我……某种我极力想忘记，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

医院。

我居然……在医院里。

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发生了什么？那片无边无际的灰色……那尖锐的刺痛……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但依旧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我只记得那令人窒息的绝望，记得那种想要结束一切的冲动，记得……某种冰冷而尖锐的东西划过皮肤的感觉……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后怕感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几乎想要再次闭上眼睛，逃回那片虽然痛苦但至少不用面对现实的黑暗中去。

我……我竟然真的……做了那种傻事？

就在我沉浸在自我厌恶和混乱中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动，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病床旁边。

那里……坐着一个身影。

不是医生，不是护士。

是酷狼袋。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陪护椅上（那椅子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小），银灰色的身躯微微蜷缩着。

没有充电，没有待机，他那双幽蓝色的电子眼，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盯着我手背上正在滴落的输液管，仿佛在计算着每一滴液体的流速和时间。

他没有看我，甚至可能……没有立刻发现我已经醒了。他就只是那么沉默地、近乎固执地守在那里，像一尊忠诚而沉默的雕像，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间冰冷的病房格格不入的、沉静的气场。

我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来的？其他人呢？叶汐？云霜？霜降？祾夜？辰溪？他们……还好吗？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但我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喉咙干涩得发疼，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酷狼袋那双一直盯着输液管的电子眼，缓缓地……转向了我。

蓝色的光芒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责备，没有同情，没有好奇。

他就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确认一个事实——我还活着。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对我点了点头。

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湖面，在我那片灰色的、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我，不知道是谁报的警或者叫的救护车（大概率不是他自己打的电话），不知道中间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和波折。

但我知道……我没有被放弃。

在我坠入最深的黑暗，连自己都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这些被我视为负担、视为麻烦的“崽子”们……或者至少是他们中的一员……把我拉了回来。

以他们的方式。

沉默地，笨拙地，却又……异常坚定地。

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羞愧，有后怕，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粗糙地、笨拙地、却又无比真实地……接住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不再试图逃避。

白色天花板，消毒水气味，手腕的钝痛，还有……身边那个沉默的、半机械的守护者。

这就是我此刻的现实。

混乱，狼狈，甚至……有点可笑。

但……我还活着。

这就……够了吗？

我不知道。

但至少……是一个新的开始？或者说……一个不得不继续下去的理由？

白色天花板与手腕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