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还是没能抵挡住紫墨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他对免费食物的精准描绘),半推半就地,带着我家这群“行走的麻烦聚合体”,踏入了对门603那个与我们世界格格不入的“样板间”。
去之前,我像个即将带领一支状况百出的敢死队深入敌后的指挥官,对着我的“队员”们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苦口婆心的“战前训诫”:禁止炫技,禁止吐槽食物链(主要是禁止分析成分),禁止未经授权的黑客行为(叶汐你听到没有?!),禁止原地隐身(辰溪看着我!),以及,用你们毕生的演技,假装自己是……嗯……人畜无害的远房亲戚带来的、稍微有点特别的宠物?(好吧,我编不下去了,尽力就好!)
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我们敲响了603的门。熊猫妈妈热情依旧,但那热情此刻在我看来,却带着一种精心排练过的舞台感。她将我们迎进门,仿佛我们不是邻居,而是需要向其他来宾展示的、某种奇特的“收藏品”。
踏入客厅的瞬间,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中式模范家庭”气场扑面而来。红木家具闪着过于锃亮的光,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芒,墙壁被密密麻麻的奖状和证书覆盖,像是在炫耀战利品。电视柜上,那张标准的全家福里,每个人都笑得完美无缺,却像精心绘制的面具。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但底层,却是一种压抑的、过分整洁以至于了无生气的味道。
客厅里的景象更是印证了我的不祥预感。几个家长正襟危坐,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交谈的内容围绕着孩子的成绩、排名、以及未来光明(且被规划好)的前途。而他们的孩子,那些“别人家的孩子”,则像一个个被精心打磨过的小型复制品,安静地坐在指定位置,捧着书本(甚至还有练习册!),眼神里看不到属于这个年纪的跳脱和光彩,只有一种……被过度规训后的木讷和顺从。
而“寿星”,那个叫小宇的熊猫少年,正是这场“成果展示会”的绝对核心。他穿着崭新笔挺的校服,戴着厚重的眼镜,像个被精心包装好的展品,站在客厅中央,被一群用赞美和期许织成的无形牢笼紧紧包围。
“小宇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听说这次物理竞赛又是全市第一?”
“模范啊!我们家那个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打算报哪个学校的少年班啊?”
“平时在家一定很用功吧?都不见你出来玩的,不像我们家那个皮猴!”
面对这些看似夸奖实则压力山大的“关怀”,小宇只是微微低着头,用一种近乎没有起伏的、标准答案般的语调回应着:“谢谢叔叔阿姨,我会继续努力的。”、“还在准备,听老师和家长的安排。”、“学习比较重要。” 他的眼睛很少与人对视,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仿佛那里有唯一安全的、不被打扰的世界。他的笑容礼貌而疏离,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完美地执行着“优秀孩子”的角色脚本。
我们的出现,就像一群色彩过于饱和、还自带故障特效的乱码,强行闯入了这段运行流畅(但极其无聊)的程序。瞬间,所有的目光——家长的审视、孩子的木然好奇、以及小宇那短暂抬起又迅速低下的、似乎闪过一丝什么的复杂眼神——都聚焦在我们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背景音乐都显得格外刺耳。
熊猫妈妈试图用更热情的介绍来打破尴尬(“这是洛先生和他特别的家人,还有楼上超有才的紫墨艺术家!”),但效果甚微。家长们只是敷衍地点头,眼神里的“非我族类”和“你们来干什么”几乎要溢出来。
我们这群“异类”,被无形地排挤到了角落。叶汐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云霜和霜降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好奇地看着满桌的菜肴,却不敢像在家里一样随意。祾夜默默开启了他的“环境扫描”模式。辰溪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墙壁的影子里。酷狼袋则像一堵沉默的墙,挡在我身后。
派对的流程,也如同我预想的那样,充满了“中式特色”的压抑和表演性。
切蛋糕时,小寿星不小心蹭到奶油,熊猫妈妈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儿子,而是惊呼“新校服!升旗仪式!”,仿佛那点奶油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污点。小宇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任由母亲用纸巾大力擦拭,眼神黯淡。
祝酒环节,小宇被推到台前,在众人的期待(和压力)下,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最终也只说出了一句干巴巴的“祝大家……学习进步,身体健康”,然后就逃也似的缩了回去。那渴望表达却又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挣扎,清晰可见。
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找了个借口溜到阳台透气,却意外地看到了同样躲在那里的“寿星”小宇。他正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发呆,脸上没有了刚才那种礼貌的假笑,只剩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茫然。
也许是觉得我也是个“局外人”,他并没有立刻躲开。我尝试着,用自认为最轻松的语气,问他:“那个……生日快乐。平时……喜欢玩点什么吗?或者……手机里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推荐?”
他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游戏?”他摇摇头,声音很轻,“妈妈不让玩,说浪费时间,影响学习。” 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古董级别的老年机,“手机……我只有这个。智能机……她说等我考上清华/北大(或其他名校)再给我买。”
那一刻,我看着他那双厚厚的镜片后面,隐藏着的、一闪而过的、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再对比他那被学习和期望填满的、几乎没有个人空间的“优秀”人生……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同情心涌了上来。
这哪里是生日派对?这分明是一场公开的“成果汇报演出”!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一个满足家长虚荣心、承载着家族期望的“工具人”!他的人生,被规划得严丝合缝,容不下一丝“出格”的自由和快乐!
我突然觉得,我们家那个虽然混乱、吵闹、麻烦不断,但至少每个人都能(或者正在努力)活出“自己”的“狗窝”,简直是天堂!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这场派对的每一秒钟,都让我感到窒息和愤怒。我匆匆找了个借口,带着我的“非主流家庭”,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603那个金碧辉煌的“囚笼”。
回到熟悉的604,关上门的瞬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能自由呼吸了。
“Damn… That wasn’t a party, that was a fucking pressure cooker!” (该死…那不是派对,那他妈是个高压锅!)我低声咒骂。
“一个可怜的标本而已。”叶汐的评价依旧刻薄,但眼神里却少见地没有了幸灾乐祸,反而带着一丝……复杂。
也许,他也从那个熊猫少年身上,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影子?
这个夜晚,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所谓的“正常”世界,有时候,远比我们这些“异类”所处的边缘地带,更加扭曲和令人绝望。
相比之下,能自由地选择吃土豆泥还是排骨汤,能因为一点小事和崽子们吵吵闹闹,甚至……能听到楼上邻居抽象的噪音……
这些,或许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混乱而真实的肌理吧?
自由,哪怕是混乱的自由,也远比被禁锢的“完美”要珍贵得多。
(第五十五章 · 完……突然有点想给那个熊猫少年……偷偷塞一个能玩游戏的二手手机?……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