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禅院宗祠内,浓郁的血腥味和咒力残秽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碎裂的屏风残骸、翻倒的案几、散落的祭器,以及地面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蜿蜒如蛇的暗红血迹,共同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几位重伤长老的微弱呻吟,在此刻死水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禅院扇的咆哮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他脸上的暴怒如同被冻结的岩浆,僵硬地凝固在扭曲的纹路上,只剩下瞳孔深处剧烈收缩的惊骇。他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少女,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映照着血色与狼藉的红瞳,盯着她嘴角那抹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那眼神……那绝不是一把兵器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漠然!
“你……”禅院扇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试图凝聚咒力,那平日里如臂使指的狂暴力量此刻却在经脉中迟滞、涣散,仿佛被那双红瞳的无形威压冻结。“束缚……束缚为何……”他语无伦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他。
时雨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缓缓扫过宗祠内每一张惊骇、愤怒、难以置信的脸。重伤濒死的禅院直毘人,挣扎着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耻辱;其他几位勉强还能动弹的长老,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丝垂死的疯狂。
束缚无效。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禅院家所有人赖以掌控她的根基,也彻底点燃了他们最深的恐惧——一件完全失控、力量未知的恐怖兵器!
“妖……妖女!”一名嘴角淌血、断了一条手臂的长老嘶声尖叫,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她挣脱了束缚!她背叛了禅院!杀了她!必须立刻杀了她!否则禅院千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杀了她!” “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一起上!镇压她!”
恐惧催生出最后的疯狂。残存的咒术师,无论是长老的亲信还是闻讯赶来的高阶子弟,在绝望的嘶吼声中,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鬣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狂暴的咒力瞬间在狭小的宗祠内炸开!赤红的火焰、扭曲的阴影、锐利的风刃、沉重的土石……各式各样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术式,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从四面八方朝着角落里的时雨疯狂倾泻而去!
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狂暴的能量洪流足以将钢铁熔化成铁水,将岩石碾为齑粉!目标只有一个——将那个站在阴影里、嘴角带着嘲讽弧度的少女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禅院扇也咆哮着,凝聚起全身咒力,双手结印,一道远比其他人更加凝练、带着撕裂空间般锋锐气息的漆黑风刃,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却又后发先至,混在能量洪流中直取时雨的咽喉!他的眼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意和毁灭欲。
面对这足以将特级咒灵都瞬间撕碎的毁灭风暴,时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只是微微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小步,整个世界在她脚下骤然改变了流速。
嗡——!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低沉吟唱,瞬间覆盖了所有咒术的轰鸣与嘶吼。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规则的震颤,一种维度被强行扭曲的涟漪。
时间,在这一刻,在禅院宗祠这方寸之地,被按下了绝对的暂停键。
轰击而至的火焰悬停在空中,跳动的火苗保持着最炽烈的姿态,却失去了燃烧的动态;锐利的风刃凝固在距离时雨咽喉不足一寸的虚空,锋刃上流转的寒芒清晰可见,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沉重的土石巨块悬停在半空,保持着砸落的势能;扭曲的阴影如同被钉死在画布上的墨迹;甚至连长老们脸上那狰狞疯狂的表情,咒术师们眼中那嗜血的杀意,都如同最精细的雕塑般,被彻底冻结。
整个宗祠,连同里面的一切攻击、一切声音、一切动态的生命……除了禅院时雨本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的、色彩饱和度被无限拉高的诡异凝固之中。只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依旧浓烈得令人窒息。
禅院扇那凝聚了毕生杀意的漆黑风刃,距离时雨的颈侧皮肤只有毫厘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少女白皙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然而,这道足以开山裂石的风刃,此刻却像陷入了宇宙中最粘稠的琥珀,连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无法做到。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保持着咆哮的姿态,眼中那滔天的杀意凝固成了永恒的可笑标本,瞳孔深处,只剩下无边的、被冻结的骇然。
时雨站在风暴的中心,站在这片由狂暴咒力构成的、凝固的死亡艺术品之中。她的红发在绝对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衣袂不扬。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近在咫尺的漆黑风刃,如同欣赏一件微不足道的展品。
然后,她抬起了手。
白皙、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最完美的玉雕,轻轻点在了那道凝固的漆黑风刃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的爆发。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那道凝聚了禅院扇毕生咒力精华、足以撕裂钢铁的恐怖风刃,在时雨指尖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幻影,无声无息地……溃散了。化作点点细微的黑色光尘,在凝固的空气中缓慢地、徒劳地飘散,最终消弭于无形。
时雨的手指没有停留,继续向前。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优雅的从容,如同在自家花园里闲庭信步。然而在这片绝对静止的时空里,她就是唯一的主宰。
她绕过凝固的火焰长矛,指尖拂过悬停的锐利冰锥,脚步踏过悬在半空的土石巨块……所过之处,那些蕴含着强大破坏力的咒术攻击,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湮灭。没有爆炸,没有抵抗,只有最彻底的、规则层面的抹除。
她走到那名最先嘶吼着“杀了她”的断臂长老面前。
长老脸上的疯狂凝固在最高点,眼神中的怨毒清晰可见。时雨微微歪了歪头,红瞳中倒映着对方扭曲的脸,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太满意的瑕疵品。她伸出手,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了长老布满冷汗和血污的额头上。
没有用力。
只是轻轻一触。
下一刻,长老那凝固的、充满疯狂与恐惧的头颅,连同他体内被冻结的生机和咒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彻底瓦解,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蓬细密的、猩红色的尘埃。没有骨骼碎裂的声响,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只有一片妖异的红雾在原地弥漫开来,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缓缓飘落,融入地上早已凝固的血泊中。
彻底消失。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绝对的、无痛的、彻底的抹杀。
时雨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蓬散开的红雾上停留一秒,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她继续迈步,走向下一个目标。
恐惧,如同最深沉的寒冰,在每一个被凝固的禅院族人心中疯狂蔓延、冻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死神般的身影在凝固的时空里漫步,看着她轻描淡写地抹去足以摧毁一切的咒术,看着她用一个眼神、一次触碰,就让一位强大的长老彻底化为虚无!
那是超越了他们所有认知的力量!那不是咒术!那是……神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被冻结的灵魂。他们想尖叫,想求饶,想逃跑,但连思维似乎都被这恐怖的凝滞所冻结。只能眼睁睁地,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等待着那审判之手的降临。
时雨走到了禅院扇的面前。
这位位高权重的家老,此刻脸上凝固着惊骇欲绝的表情,那双曾经充满掌控欲和冷酷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被放大的、纯粹到极致的恐惧。他看到了时雨是如何抹除那道风刃的,看到了她是如何让一位长老彻底消失的。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下一秒的命运。
时雨停在他面前,红瞳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纯粹的漠然。
她缓缓抬起了脚。
小巧的、穿着木屐的足,在凝固的空气中抬起,动作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审判般的仪式感。足底沾染着地上尚未凝固的、属于禅院直毘人或其他长老的暗红血迹。
然后,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踩踏声,没有骨骼碎裂的爆响。那只沾染着血迹的木屐,如同踩踏一块腐朽的朽木,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禅院扇那颗被恐惧彻底扭曲、凝固的头颅之上。
接触的瞬间——
噗嚓。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绝对寂静的凝固空间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被冻结意识的深处。
禅院扇那颗保持着惊骇表情的头颅,如同一个被重物压碎的、内部早已腐朽的陶俑,在时雨足底无声地……塌陷、碎裂、变形。颅骨碎裂的纹路清晰可见,眼珠在巨大的压力下爆裂成浑浊的浆液,混合着脑浆和粘稠的血液,从足底挤压的缝隙中缓缓渗出,粘稠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时间依旧凝固。
禅院扇的身体保持着僵硬的站姿,无头的脖颈断口处,血液如同被冻住的红宝石瀑布,保持着喷溅的姿态凝固在空中。而他的头颅,在时雨的足底,已经变成了一滩混杂着骨渣、脑髓和血浆的、无法辨认的污秽之物。
时雨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的“作品”。她的目光越过无头的尸体,越过凝固的血泊,越过宗祠内所有被冻结的、如同蜡像般惊恐绝望的禅院族人,最终落在了那张象征着家主权威、此刻却被掀翻在地、沾染着血迹的华贵座椅上。
她的红瞳之中,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名为“兴趣”的微光。
她收回了脚。木屐底部沾满了红白相间的污秽。她随意地在旁边一块凝固的、染血的榻榻米碎片上蹭了蹭,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鞋底的尘埃。
然后,她抬起手,对着那片凝固的时空,如同驱散一片微不足道的薄雾,轻轻一挥。
嗡——!
那覆盖一切的、低沉的规则吟唱瞬间消失。
凝固的时间洪流,轰然解冻!
“呃啊——!”
“噗——!”
“轰隆!”
迟来的惨叫声、术式轰击在空处的爆鸣声、身体摔倒在地的闷响、失去目标后咒力反噬的吐血声……各种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死寂的宗祠!狂暴的能量在失去目标后相互碰撞、爆炸,掀飞了更多的碎片!
那些前一秒还在疯狂攻击的咒术师,此刻只觉得眼前一花,目标消失了,凝聚的咒力失去了宣泄口,在体内或手中轰然炸开!反噬的痛苦让他们惨叫着倒地翻滚。
而那几个距离时雨最近的咒术师,包括那些刚刚还在释放术式的人,此刻惊恐地发现,自己释放出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强大攻击,竟然在飞行途中无声无息地湮灭了!如同从未存在过!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是,那位断臂长老,连同他站立的位置,彻底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片颜色略深的、带着血腥味的尘埃!
“长老!长老不见了!”
“我的术式…我的术式怎么没了?!”
“妖术!是妖术啊!”
混乱!彻底的混乱!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疯狂蔓延。他们惊恐地环顾四周,寻找着那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然后,他们的目光定格了。
那个身着深色和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了所有混乱和狼藉,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宗祠最前方。她背对着众人,站在那张被掀翻的家主座椅旁。
她微微弯腰,白皙的手指抓住了沉重的座椅靠背。那沾着些许污秽的木屐随意地踩在染血的榻榻米上。
在无数道惊恐、茫然、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聚焦下,她手臂发力,腰身挺直。
嘎吱——
沉重的、象征着禅院家最高权力的家主座椅,被她单手轻松地、稳稳地扶正,摆放在了它原本该在的位置上。椅背上的家纹在摇曳的烛光和弥漫的血色中,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时雨转过身。
墨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颊边,衬得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在血色与混乱的背景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感。她红宝石般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下方所有呆若木鸡、面无人色的禅院族人。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咒术师,此刻在她目光的扫视下,如同被扒光了羽毛的鹌鹑,瑟瑟发抖,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禅院扇的尸体上。那摊红白污秽就在她脚边不远。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穿透破碎的门扉,仿佛看到了这座庞大而腐朽的宅邸深处,那些依旧在恐惧和混乱中挣扎的无数族人。
她的红唇,轻轻开启。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清越,却如同蕴含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法则,清晰地、冰冷地穿透了宗祠内所有的混乱与哀嚎,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从今日起。”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人心脏骤停。
“禅院家,我说了算。”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幸存的长老们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咒术师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都凝固了。
时雨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个蜷缩着、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少年身上。少年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面容精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正是禅院直哉。他接触到时雨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直哉。” 时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禅院直哉浑身一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染血的地板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在…在!家主大人!直哉…直哉听候吩咐!”
时雨没有看他磕头的姿态,目光投向宗祠外深沉的夜色,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清理这里。”
“召集所有族人。”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禅院家所有还能喘气的,跪在议事厅外。”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地上禅院扇那无头的尸身,以及旁边那摊属于断臂长老的、颜色略深的尘埃,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冷意:
“告诉他们。”
“新家主的第一条命令——”
“立下束缚。”
“内容:终其一生,不得以任何方式泄露今日宗祠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我破除束缚的真相。违者……”
她微微停顿,红瞳中掠过一丝神性的无情。
“形神俱灭。”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步走向那张刚刚扶正的家主座椅。木屐踩过粘稠的血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宗祠内,如同敲响的丧钟,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由绝对力量统治的新时代的血腥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