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本家议事厅前的巨大庭院,此刻鸦雀无声。
初冬清晨的寒气凛冽如刀,切割着每个人的皮肤,却远不及跪伏在地的数百禅院族人心头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昨夜宗祠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甜腥血气。那气味如同无形的烙印,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喘息过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长老嫡系,此刻额头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石板,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地位低微的分家旁支,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埋进地里。
一片死寂中,唯有庭院中央那条通往议事厅主位的青石甬道上,残留着几道尚未完全干涸的、蜿蜒如蛇的暗红拖痕,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血腥与残酷。
嘎吱——
沉重的议事厅雕花大门被推开,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如同惊雷。所有人的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头埋得更低。
脚步声响起。
嗒、嗒、嗒……
木屐敲击在青石板上,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时雨的身影出现在门廊的阴影下,逆着初升的、苍白无力的冬日阳光。她换了一身崭新的墨色家纹羽织,宽大的袖摆垂落,遮掩了那双曾沾染污秽的手。墨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张美艳得近乎妖异的脸庞。红宝石般的眼眸平静无波,扫过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人群,如同君王巡视匍匐的臣民。
她身后,跟着脸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却强撑着挺直脊背的禅院直哉。这位曾经眼高于顶的嫡系少爷,此刻低眉顺眼,如同最恭顺的侍从,亦步亦趋。
时雨走到庭院正前方,站在那象征着家主权威的位置上。她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躯体,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臣服。
这份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当恐惧积累到某个临界点时,时雨清越而冰冷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冰冷的空气,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束缚。”
仅仅两个字,就让下方人群产生一阵无法抑制的骚动,随即又死死压抑下去,只剩下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昨夜宗祠之事,”时雨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早已注定的神谕,“所见,所闻,所知,皆入此束。”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最终落在前排几位侥幸存活、但个个带伤、面无人色的长老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们浑身剧痛,几乎要瘫软下去。
“内容:终其一生,不得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泄露昨日宗祠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我破除束缚之真相。”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红瞳深处掠过一丝神性的无情,“违者——”
下方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形神俱灭。”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形神俱灭!那是比死亡更彻底、更恐怖的终结!连灵魂存在的痕迹都将被彻底抹除!
“立!”时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立!立!我们立!”
“遵家主令!立下束缚!”
“绝不泄露!绝不!”
恐惧彻底压垮了最后一丝侥幸和尊严。下方的族人,无论是长老还是旁支,无论心中是怨恨还是恐惧,此刻都争先恐后地嘶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哭腔和急切的表忠。一道道无形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契约之力,在时雨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每一个禅院族人的灵魂核心,深深烙印。
当最后一丝契约之力隐没,庭院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所有人都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里衣,在寒冷的清晨冒着白气。束缚已成,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从此再无半分反抗的念头。
时雨看着下方彻底臣服的族人,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她转身,走向议事厅大门,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在寒风中回荡:
“直哉,带人清理宗祠。今日起,议事厅改为‘时雨阁’。族内所有事务,即刻呈报。”
禅院直哉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道:“是!家主大人!”
“时雨阁”取代了旧日的议事厅,成了禅院家新的权力中枢。
这里的空气不再弥漫着旧木腐朽和长老们身上陈腐的熏香气息。血腥味早已被清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清冷。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取代了过去的矮几,上面堆满了厚厚的卷宗、账册和崭新的商业计划书。
时雨端坐在宽大的家主座椅上,不再是蜷缩在角落的囚徒。墨色的长发垂落肩头,红瞳专注地扫过一份份文件,指尖偶尔在纸页上划过,留下简短而锋利的批示。她的动作从容而高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掌控一切的沉稳。
下方,禅院直哉垂手侍立,姿态恭谨到近乎卑微。几位负责具体事务的执事(大多是些能力尚可、但从前不得志的旁支或年轻子弟,被时雨破格提拔)战战兢兢地汇报着。
“家主大人,”一名执事声音发紧,捧着一份泛黄的册子,“这是…这是本家一直沿用的《族规训诫》一百三十七条,涉及族内等级、婚配、资源分配、惩戒……”
“烧了。”时雨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啊?”执事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雨终于抬起眼,红瞳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执事瞬间如坠冰窟。“我说,”她的声音清晰冰冷,“烧了。连同那些记载着‘天与咒缚’为耻辱的卷宗,一并烧掉。”
“是!是!立刻去办!”执事冷汗涔涔,慌忙退下。
“家主大人,”另一名执事硬着头皮上前,呈上一本厚厚的、落满灰尘的账册,“这是家族名下咒具工坊、符箓作坊、结界维护队以及几处田庄近十年的收支明细…多年来入不敷出,技艺也…有些落后,主要靠祖产和一些固定委托维持……”
时雨接过账册,只随意翻了几页,上面陈旧的墨迹和触目惊心的赤字让她微微蹙眉。她将账册随手丢在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吓得执事一哆嗦。
“废物。”时雨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抽在心上,“守着金山要饭。”
她拿起案头一份自己亲手绘制的、线条清晰、标注着现代商业术语的计划书,丢给那名执事。“按这个做。”
执事诚惶诚恐地接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上面清晰地列着:
咒具工坊升级:引入精密机械,标准化生产基础咒具(符咒、结界石),降低成本,扩大产能,抢占中低端市场。同时设立“精品部”,招募(或“邀请”)顶尖咒具师,打造定制高端咒具,专供强者和富豪。
符箓革新: 分析现有符箓优缺点,开发针对性更强、更易激发、效果更持久的“新式符箓包”。探索与现代化驱魔、安保公司合作,开拓非术师高端市场。
结界业务拓展: 除传统的家族、神社结界维护外,组建专业团队,承接大型商业地产、金融机构、乃至政府敏感部门的特殊防护结界业务。主打“安全”、“隐秘”、“高效”。
情报网络: 整合家族分散的耳目,建立高效的情报收集和分析部门。情报不再仅限于咒术界,更要深入政商两界。情报可自用,亦可高价出售。
新兴产业投资: 利用庞大的资金流,精准狙击未来数年内会蓬勃发展的科技、生物医药、新兴能源等领域。计划书上甚至列出了几个目前还名不见经传、但在时雨“预知梦”中注定崛起的小公司名字。
每一项目标下,都清晰地分解了步骤、预算、负责人和时间节点。思路之清晰,眼光之毒辣,手段之现代,完全颠覆了禅院家千百年来靠祖产和武力吃饭的老路!
“咒术师也要吃饭,也要享受。”时雨看着执事震惊的表情,红唇微启,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刀能砍人,也能砍断财路。钱,有时候比刀更好使。懂吗?”
“懂…懂了!家主大人英明!”执事如梦初醒,激动得声音发颤。这哪里是败家?这是要带着禅院家起飞啊!
铁腕之下,效率惊人。
被烧毁的不仅仅是陈腐的族规,更是束缚禅院家千年的思想枷锁。在“形神俱灭”的恐怖束缚和时雨展现出的绝对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新家主乃天佑禅院”的隐秘敬畏)双重驱使下,整个禅院家如同一架被强行注入澎湃动力的古老机器,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轰鸣运转。
技术落后的咒具工坊引进了最先进的设备,火光熊熊,敲打声日夜不息;符箓作坊里,年轻咒术师们在严厉的监督下,按照新配方一丝不苟地绘制着线条更流畅、灵力流转更高效的符纸;由旁支子弟和招募的外姓好手组成的“禅院结界特勤队”,穿着统一的制服,带着崭新的装备,精神抖擞地开赴各个委托地点;一张无形而高效的情报网络,如同蛛丝般从禅院本家蔓延出去,渗透向各个角落;庞大的资金流如同奔腾的江河,按照计划书上那些看似天方夜谭的名字,精准地注入新兴产业的血管……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仅仅数月,禅院家名下那些原本半死不活的产业,如同枯木逢春,焕发出惊人的活力。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利润报表上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滚动。那些原本对时雨充满恐惧的长老和顽固派,看着家族账房里流水般涌进、几乎要堆满库房的金银和不断增值的产业契约,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战栗、难以置信,逐渐变成了狂喜,最后化作了近乎谄媚的狂热。
“家主英明神武!”
“天佑禅院!家主乃我族中兴之主!”
“跟着家主走,金山银山不用愁!”
谄媚的阿谀之词开始充斥“时雨阁”。长老们看向主位上那个年轻美艳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对力量)和贪婪(对财富)。禅院家的财富如同滚雪球般疯狂膨胀,其扩张速度和敛财手段之新颖高效,甚至惊动了向来超然物外的御三家之首——五条家。五条家派来探听虚实的使者,带回去的消息让五条家高层都陷入了沉默和深思。
只有时雨自己清楚。
红烛在精致的铜制烛台上静静燃烧,将“时雨阁”内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映照得一片暖黄。窗外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时雨没有休息,她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不是账册,而是一张空白的东京地图。她的指尖沾着朱砂,在地图上几个关键位置——东京咒术高专、几处未来会爆发重大事件的地点、盘星教旧址、甚至……伏黑甚尔一家可能的藏身区域附近——点下了一个个醒目的红点。
烛光跳跃,在她美艳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也映照着她那双深邃如渊的红瞳。那里面没有对财富的沉迷,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如同棋手俯瞰棋局般的计算。
铁腕改革,攫取财富,整顿家族……这一切都只是手段,是积蓄力量的必经之路。
她的目光穿透地图,仿佛看到了那座隐藏在结界中的古老校园——东京咒术高专。看到了那个银发蓝眼、嚣张肆意的未来“最强”,看到了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却背负着沉重理念的黑发少年,看到了叼着烟、眼神慵懒却医术精湛的短发少女,看到了活泼热血的歌姬,看到了精明冷静的冥冥……
快了。
她在心中低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上“东京咒术高专”的位置。
积蓄的力量,是为了在那座校园里,在那些人身边,亲手斩断那条注定的、充满血与泪的时间线。为了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带着血腥气却终于开始萌芽的“家”的感觉。为了不再让哥哥活在黑暗里,为了不让那些温暖的笑容被绝望和泪水覆盖。
高专……
她的红瞳在烛光下闪烁着坚定而冰冷的光。棋盘已布好,棋子将落位。属于时间之神的真正棋局,即将在咒术高专,拉开序幕。而禅院家这艘被她强行扭转航向的巨轮,不过是她驶向那个舞台的坚固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