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正道僵立原地，魁梧的身躯如同风化的石雕。指缝间簌簌落下的白色粉笔灰，如同无声的雪，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撮惨淡的苍白。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只被轻描淡写一点就瞬间失效的右手手腕，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种力量被凭空抽走的、令人心悸的虚无感。

目光艰难地抬起，越过满地姿态滑稽、东倒西歪如同巨大破烂玩具的咒骸残骸，落在那个墨色和服的少女身上。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红瞳深邃，仿佛刚才那颠覆常理的一幕不过是拂去了一点尘埃。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却映不亮那双眼睛深处的漠然。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夜蛾这个以刚毅著称的咒术师心头。这已经不是实力差距的问题了。这是……规则的碾压。

“……跟我来。”夜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率先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提醒自己刚才的狼狈与无力。

时雨没有多言，抬步跟上。木屐踩过碎裂的石砾和散落的棉花絮，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得刺耳。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地上那些失去动力的咒骸，仿佛它们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庵歌姬这才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她手忙脚乱地再次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包片——这次它又沾上了新的灰尘，边缘甚至被自己慌乱中踩出了一个浅浅的脚印。她看着面包片上的污痕，又看看前面那个墨色和服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混乱感冲击着她。

刚才那是什么？时间停止？慢动作？还有夜蛾老师那瞬间失效的咒力……这个新同学……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但莫名的，比起纯粹的恐惧，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是对方两次“救下”她面包的举动（虽然第二次似乎没成功），是那份面对夜蛾老师可怕攻击时依旧从容到极致的姿态……还有，那张脸，真的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歌姬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小跑着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跟在时雨侧后方几步远的位置。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对方行走时微微晃动的墨色发尾，以及那双踩着木屐、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稳当的足尖。

“那个……”歌姬鼓起勇气，声音带着点试探性的颤抖和努力挤出来的友好，“刚才……刚才谢谢你！救了我的面包！” 她举起手里那个被踩了一脚、沾满灰尘的可怜面包片，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表达谢意。

时雨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侧一下，只有清冷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顺手。”

歌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顺手？那种匪夷所思的能力……用来救一片面包？是顺手？这回答比直接无视她还让她觉得茫然。她捏紧了面包片，小声地、带着点自我介绍意味地补充道：“我……我叫庵歌姬！是一年生！”

“嗯。” 依旧是那个平淡无波的鼻音，算是回应。

歌姬：“……” 她默默地把面包片塞进自己装着教材的布袋里，决定暂时放弃交流。这个新同学，太难懂了！

绕过几栋充满古意的教学建筑，穿过一片疏于打理、杂草丛生的小花园，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二层木结构小楼出现在眼前。这便是东京咒术高专的学生宿舍，俗称“老破小”。斑驳的墙皮，褪色的木格窗，屋檐下挂着几缕蛛网，在午后的阳光下透着一股懒洋洋的、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感。

夜蛾正道在宿舍楼门口停下脚步，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光线。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低沉：“宿舍安排。二楼尽头，靠左那间空房。钥匙在管理室，自己去领。” 交代完，他像是急于摆脱什么，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时雨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老旧建筑，红瞳深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对她而言，禅院家金碧辉煌的庭院和眼前这摇摇欲坠的木楼，区别只在于坐标不同。

“呼……”歌姬看着夜蛾走远，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努力让自己显得热情一点，“跟我来吧！二楼尽头那间空房我知道！之前一直没人住，有点旧，但位置还不错，阳光挺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宿舍大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细小的尘埃在从门缝斜射进来的阳光里上下飞舞，如同微型的金色星河。

歌姬领着时雨走上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走廊尽头。她推开一扇同样吱呀作响的房门。

“喏，就是这里了！”歌姬指着屋内，声音带着点介绍新家的雀跃（虽然这“新家”实在不怎么样）。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铺着薄薄垫褥的旧式木床靠墙放着，一张掉漆的书桌，一把看起来不太稳当的木椅。角落里堆着一些显然是前任主人遗忘的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唯一的光源是墙上一扇不大的窗户，此刻正有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

“以后这里就是你……”歌姬转过头，脸上带着笑，话刚说到一半——

哗啦！

一声刺耳的玻璃破碎声骤然响起！

一道迅疾如黑色闪电的影子，裹挟着尖锐的风声和飞溅的玻璃碎片，猛地从房间那扇积灰的窗户撞了进来！

歌姬的惊呼被卡在喉咙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黑影在空中一个灵巧的盘旋，稳稳地落在房间中央那张掉漆的书桌边缘。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羽毛油光水滑的乌鸦。它歪着头，一双如同熔金般璀璨、充满人性化狡黠的眼瞳，锐利地锁定在门口的时雨身上。

乌鸦的嘴里，叼着一个卷成筒状、用暗金色丝线系好的古朴卷轴。

紧接着，一道高挑曼妙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被撞破的窗框之上。

阳光勾勒出她完美的剪影。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蜜糖，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高专制服，外面却随意地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米白色羊绒开衫，显得既慵懒又危险。那张脸美得极具侵略性，鼻梁高挺，红唇饱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与乌鸦如出一辙、却更加深邃、如同上好猫眼石般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瞳——冥冥。

她随意地倚靠在破碎的窗框边缘，一条腿曲起，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的露台看风景。一只小巧精致的纯金算盘被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算珠碰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噼啪”声，在这布满灰尘的寂静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贪婪。

冥冥的目光越过惊魂未定的歌姬，如同实质般落在时雨身上。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对闯入他人房间的歉意，只有一种猎人锁定猎物的、赤裸裸的兴味和评估。她的红唇缓缓勾起一个迷人又充满算计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禅院时雨小姐？”

算盘珠在她指尖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初次见面。”

“谈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