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高专门前，连山风都仿佛凝固了。

庵歌姬维持着那个奔跑被硬生生定格的姿势，橘色的短发在额前翘起一缕呆毛。她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视线死死黏在地上那半片沾了灰尘的烤面包片上，又猛地抬起，落在几步之外那个墨色和服的少女身上。

少女——禅院时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美艳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瞳平静地回望着她。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凛冽和漠然。歌姬感觉自己像被一头史前巨兽盯上的小动物，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歌姬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如同琴弦被拨动后最高频的余韵般的空间震颤，以肉眼无法捕捉的幅度掠过。

歌姬只觉得眼前似乎极其短暂地花了一下，像是一帧画面被瞬间抽走又补回。快到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她就看到了。

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片边缘被烤得焦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烤面包片，稳稳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面包片光洁如新，上面沾染的灰尘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掉落在布满沙砾的地面上。面包片上细小的气孔都清晰可见，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出炉般的温热气息。

歌姬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

她猛地低头看向地面——那片沾满灰尘的面包片，不见了！位置正是刚才掉落的地方！

再猛地抬头——那片干净的面包片，就在那只好看到不似凡人的手里，距离她的鼻尖不足半尺！

刚才发生了什么？！

时间……时间好像……跳了一下？！

歌姬的大脑彻底宕机，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啊？”

时雨看着她呆滞的样子，红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她往前又递了递面包片，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封感：

“你的面包。”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歌姬凝固的思维。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接过了那片失而复得、干净得不可思议的面包片。指尖触碰到面包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谢…谢谢？”歌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浓的难以置信，尾音因为过于震惊而微微上扬，听起来有些滑稽。她看着时雨，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因为对方这匪夷所思又带着点莫名“善意”的举动而产生的混乱感激。

时雨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不再看歌姬，目光转向高专洞开的大门内部，仿佛刚才那足以让任何咒术师世界观崩塌的一幕，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磐石般厚重、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彻底堵住了通往教学楼的道路。

夜蛾正道。

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山墙，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那张岩石雕刻般严肃的脸上，浓黑的眉毛紧紧锁成一个川字，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在时雨身上。他捏过粉笔的手指关节处还沾着白色的粉末，此刻正微微收紧。

空气仿佛被抽干，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比之前更甚，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特级新生，”夜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擂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禅院时雨？”

“是。”时雨的声音平静无波，红瞳迎上夜蛾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或怯懦。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咒术界闻名的严师，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门卫。

夜蛾的眉头锁得更紧。对方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他心中的警惕拔升到了顶点。特级的实力毋庸置疑，但更让他忌惮的是这份深不见底的镇定和那双红瞳中透出的、非人的漠然。这绝非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眼神，哪怕她是禅院家的家主。

“高专，有高专的规矩。”夜蛾的声音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魁梧的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咒力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汐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校门附近数十米的范围。“规矩的第一条，就是实力说话。无论你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在这里，首先是一名学生。”

他不再废话，单手猛地向下一按！

轰！

地面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以夜蛾为中心，他脚下坚硬的地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土黄色的咒力涟漪！紧接着，泥土翻涌、塑形、固化！

吼！嗷！呜！

伴随着一阵低沉、怪异、混合着布料摩擦和棉花撕裂声的咆哮，十几个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危险咒力波动的巨大咒骸玩偶，如同从地狱召唤的军团，破土而出！

它们有的形似狰狞的熊罴，挥舞着缝满补丁的巨掌；有的如同扭曲的兔子，裂开三瓣嘴露出獠牙；还有的像长着翅膀的猪，发出刺耳的尖啸……这些由夜蛾正道亲手缝制、注入咒力核心的玩偶，每一个都拥有着不逊于二级咒灵的破坏力！此刻，它们空洞的纽扣眼睛齐刷刷锁定了门口的时雨，带着纯粹的破坏欲，如同潮水般咆哮着猛扑而来！

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时雨单薄的身影彻底淹没！狂暴的咒力乱流卷起地面的沙尘，发出呜呜的声响。空气被撕裂，十几只巨大的咒骸玩偶组成的毁灭洪流，足以瞬间碾碎钢铁！

“小心！”歌姬失声尖叫，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却被那股狂暴的咒力乱流掀得连连后退，手中的面包片再次差点脱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让她震惊，但夜蛾老师的咒骸玩偶群有多可怕，她是亲身体验过的！这个新同学……

远处的榉树树冠深处，冥冥把玩算盘的手指也停顿了一瞬，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即将发生的碰撞。大客户，也得有命消费才行。

面对这足以让一级咒术师都头皮发麻的玩偶洪流，时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白皙的食指伸出，对着那汹涌扑来的、张牙舞爪的玩偶军团，极其随意地，向下一划。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开一缕垂落的发丝。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炫目的光芒。

一种无形的、源自更高维度的规则波动，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覆盖了以时雨为中心、半径十米的空间。

时间，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被强行拖入了粘稠的泥沼。

轰隆隆扑来的玩偶军团，动作骤然变得无比迟滞、滑稽！

那只咆哮的熊罴玩偶，巨大的巴掌挥到一半，就凝固在了空中，粗壮的棉花手臂如同生锈的机械臂，只能以肉眼可见的、慢到令人发指的蜗牛速度缓缓下压；那只飞扑的尖啸猪玩偶，翅膀扇动的气流清晰可见，但整个身体却如同被按了慢放键，在空中一寸一寸地艰难挪移；那只张嘴欲咬的兔子玩偶，三瓣嘴张开到极限，獠牙寒光闪闪，却再也合不上，只能保持着那个滑稽的、仿佛被定格了的凶恶表情……

所有的咆哮声、撕裂声、奔跑的震动，都被无限拉长、扭曲，变成了一种低沉、怪异、如同老式留声机卡带般的呜咽。十几只凶神恶煞的咒骸玩偶，瞬间变成了舞台上笨拙可笑的慢动作木偶戏。

在歌姬和远处树梢上冥冥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时雨动了。

她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微微侧身，如同在自家花园里避开几株碍事的花草。她踩着那双精致的桐木木屐，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闲庭信步般地……走入了那片被慢放凝固的玩偶军团之中！

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的急迫或闪避。那只熊罴玩偶慢如龟爬的巨掌擦着她的衣袂缓缓落下，带起的微弱气流甚至没能吹动她一丝鬓发；那只飞猪玩偶的獠牙距离她白皙的脖颈只有几寸，却永远无法再前进分毫；那只兔子玩偶空洞的纽扣眼睛“注视”着她，保持着定格的可笑表情……

时雨如同行走在静止的画卷中，优雅地穿过了那片由狂暴咒骸构成的、滑稽的慢放森林。

她的目标很明确——站在玩偶军团后方的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的瞳孔已经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岩石，额角青筋暴跳！作为咒骸的创造者和操控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片区域的诡异！不是咒力干扰！不是空间禁锢！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对规则本身的扭曲！他的咒力与咒骸核心的联系，在那片区域变得无比迟滞、艰难，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他想控制咒骸改变方向，想引爆核心，想……但一切都太慢了！

在夜蛾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时雨已经穿过了玩偶群，走到了他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步。

时雨抬起手，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她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医生号脉般，极其精准而轻柔地点在了夜蛾那只一直按在地面、操控着咒力核心的右手手腕之上。

指尖落下。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一个肥皂泡般的声音响起。

夜蛾只觉得手腕处凝聚的、如同江河奔涌般强大的咒力核心，在对方指尖触碰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散了！

那股支撑着整个咒骸军团运作的核心力量，消失了！

“呃！”夜蛾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某种力量。他按在地面的手掌下，那圈土黄色的咒力涟漪如同被掐灭的火星，瞬间黯淡、消失。

与此同时，那片被慢放凝固的空间骤然恢复正常流速！

吼！嗷！呜！

迟来的咆哮和撕裂声轰然爆发！但失去了咒力核心的支撑和操控者的指引，那些张牙舞爪的咒骸玩偶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和协调性！

扑通！轰隆！咔嚓！

巨大的熊罴玩偶因为惯性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棉花从裂缝里爆出；飞猪玩怪叫着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旁边的灌木丛；兔子玩偶保持着张嘴欲咬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摔了个嘴啃泥……十几只强大的咒骸玩偶，如同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瞬间变成了一地东倒西歪、姿态各异的巨大破烂玩具，场面一片狼藉。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歌姬张大了嘴巴，手里捏着的面包片再次滑落，但她浑然不觉。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慢动作的玩偶，闲庭信步的身影，还有夜蛾老师手腕上那轻轻一点……

夜蛾正道僵在原地，魁梧的身体如同石化。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处被时雨点过的地方，皮肤完好无损，但那股凝聚的咒力核心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引以为傲的咒骸操控术，在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指之下，如同儿戏般被彻底瓦解！

他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时雨。

少女依旧平静，红瞳深邃，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夜蛾耳中：

“承让，夜蛾老师。”

“……”夜蛾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右手有些发麻，那是咒力瞬间被抽空带来的不适感。他看着时雨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红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已经不是特级实力能解释的了！这……是怪物！

咔嚓！

他无意识地、再次捏碎了袖口中藏着的、准备用来写板书的一根新粉笔。白色的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碎裂的世界观。

远处高大的榉树树冠深处。

冥冥慵懒地靠在树干上，金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看着下方一片狼藉的玩偶残骸，看着僵立当场的夜蛾正道，看着那个墨色和服、平静得不像话的少女……她那双如同上好猫眼石般的金色眼瞳，亮得惊人！

纤长白皙的手指，再次拨弄起那只小巧精致的金属算盘。

噼啪、噼啪、噼啪……

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树冠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贪婪。

冥冥的红唇勾起一个迷人而危险的弧度，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计算着一笔惊天动地的财富：

“操控时间的术式……无价。”

“轻易瓦解夜蛾核心……无价。”

“禅院家的财富……天文数字。”

“如果……”

她的目光灼灼地锁定在时雨身上，如同看着一座行走的金山。

“时薪按秒计费的话……”

算盘珠拨动得更快了。

玩偶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