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势愈发癫狂起来,如同天河倒灌,浓黑的云层沉沉压在雕梁画栋的贾府之上。雨水疯狂地抽打着青石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顺着精雕细琢的廊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密集的水帘。冰冷潮湿的气息无孔不入,带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顽强地渗透过紧闭的窗棂缝隙,丝丝缕缕缠绕进这充斥着药味和暖炉熏香的室内。
林黛玉(月欣然)裹紧了身上那条薄薄的锦被,寒意依旧像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拉扯感,喉头那点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破败不堪。生命值:E——这绝非虚幻的提示,而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坠落的利刃。
仙力!月华之力!她不甘心!识海深处那一片死寂冰冷的空茫,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死死罩住了她全部的希望。那层隔绝仙凡的壁垒,厚重、冰冷、坚不可摧,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琉璃囚笼,将她与本源的联系斩断得干干净净。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林黛玉(月欣然)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肺腑间翻涌的不适,将心神再次沉入那片绝望的混沌识海。这一次,她不再执着于沟通那轮遥不可及的月轮本源。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开始疯狂地搜寻、捕捉、构建——构建一个能穿透这厚重壁垒的“声音”!
目标:仙境!所有可能的坐标!所有她知晓名讳的仙子!管他是熟识还是点头之交,哪怕是那个总透着几分邪气的曼多拉!只要能听见!
“时希!”她的精神意志在识海中发出无声而尖锐的嘶鸣,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与孤注一掷,“时间之锚!听到吗?是我!月欣然!时空扭曲!强制穿行!被困!坐标不明!力量封绝!请求锚定!请求指引!”她全力模拟着时间法则的涟漪,试图在虚无中荡起一丝回应。
死寂。只有识海深处那琉璃壁垒反馈回来的、冰冷到令人窒息的绝对隔绝感。
“颜爵!”她瞬间切换目标,精神波动带上了一丝属于艺术的、试图撬动人心的韵律,“墨书笔!艺术之灵!你引我看的书!出事了!强制降临!凡人躯壳!生机渺茫!速来助我!”她几乎是在描绘那本《红楼梦》沉甸甸的质感,勾勒出人间文字的模样,以期唤醒那位艺术之灵对媒介的感应。
依旧是死寂。艺术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艾珍!情公主!”她转向那位掌管情感的音之仙子,精神传递带上了一丝属于林黛玉本能的哀婉与求生挣扎交织的复杂情绪,“情感共鸣!感知我这求生之念!被缚于此!苦痛加身!仙友!拉我一把!”
“水清漓!韩冰晶!水王子!冰公主!”她的精神呼唤带上了一丝对水与冰的渴求,试图模拟那澄澈与严寒的特质,“此地寒湿入骨!生机如冰消融!同源之力!感应我!破开此枷锁!”
呼唤石沉大海。水与冰的仙子并未回应这隔世的哀鸣。
“黎灰!御王!”这个名字带着一丝冒险的意味,但她已顾不得许多,“空间壁垒!强制穿行!你可知法则异动?可知有生灵被强行拖拽于此?暗宇之门!为我开一线!”
回应她的,是更深沉的虚无与排斥。暗宇的使者并未为她驻足。
“乐公主!辛灵!灵公主!”她几乎是榨取着这脆弱躯体里每一分精神力,声音在识海中越来越微弱,却越来越执着,“生命之歌!空间守护!万物生灵!看看我这风中残烛!仙灵蒙尘!救救我!”她竭力散发出一点微末的、属于生命垂危的求救波动。
“曼多拉!!!”这最后一个名字,带着一丝屈辱的绝望。呼唤那个野心勃勃的镜像之主,无异于饮鸩止渴,“镜映万界!可知此地?可知有异界之灵被困?镜之通道!打开它!任何代价!”她甚至尝试想象镜空间扭曲的碎片光影。
信号格在虚幻的意识层面徒劳地闪烁:█ █ █ █ ▄ 加载中……加载失败!
仙境的坐标如同镜花水月,无论她如何精准定位,呼唤的声波撞在那层无形的琉璃壁垒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便彻底湮灭无踪。没有回应!一丝一毫的回应都没有!仿佛整个叶罗丽仙境连同其中浩瀚的仙力法则,都只是她濒死时的一个荒诞幻梦。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和孤立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精神即将彻底耗竭、虚脱崩溃的边缘——
“咳!咳咳咳……”剧烈的呛咳猛然爆发,如同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一股抑制不住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林黛玉(月欣然)猛地睁开眼,动作快过思考,她死死捂住嘴,纤细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咳得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
“姑——姑娘!”软帘被猛地掀开,紫鹃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门口。她亲眼看到姑娘紧捂的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猩红!
“没…没事…”林黛玉(月欣然)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微弱,趁着咳嗽的间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同时飞快地将染血的帕子紧紧攥在手心,死死压在身侧锦被下。她不能示弱,至少不能在此刻,在紫鹃面前。
“这怎么能没事!”紫鹃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她疾步冲到床边,看着林黛玉(月欣然)苍白如纸的脸上因剧烈的咳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定是这骤变的天气引动了旧疾!风邪入肺了!雪雁!雪雁!”她朝着外间急唤,“快去禀告老太太!就说姑娘咳得厉害,见、见了些不好的颜色!请老太太赶紧打发人请王太医过府!快!”
“别…别惊动外祖母…”林黛玉(月欣然)喘息着,试图阻止。此刻惊动贾母,只会引来更多关注的目光,她需要喘息和观察的空间。
“姑娘!”紫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浓浓的疼惜,“都咳血了!这可不是小事!您就听我的罢!”她一边扶着林黛玉(月欣然)躺好,一边焦急地吩咐赶进来的小丫头雪雁,“快去!跑着去!就说姑娘病势沉重,请老太太务必做主!”
雪雁也被那隐约的血色吓得小脸煞白,应了一声,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紫鹃压抑的抽泣声和林黛玉(月欣然)粗重艰难的喘息。窗外,雨声更急更密,狂风卷着雨点拍打着窗纸,发出噼啪的闷响,如同敲打在人心坎上。
林黛玉(月欣然)无力地闭上眼,冷汗浸湿了鬓角。方才强行调动精神力的反噬,加上这具身体本身的孱弱极限,如同两股肆虐的洪流在她体内冲撞、撕扯。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灼痛。仙力的壁垒坚不可摧,尘世的身体又脆弱如斯。她被困在这个巨大的、名为“林黛玉”的牢笼里,前有已知的绝望结局虎视眈眈,后无半点来自异世的支援力量。
就在意识在痛苦和疲惫中沉沉浮浮之际,她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的气力,奋力将目光投向那扇被狂暴风雨不断冲刷的支摘窗。窗棂上糊着的霞影纱被雨水打湿,濡染成一片模糊的深色。窗外,是无尽的铅灰色雨幕,狂风卷着枝叶狂舞,扭曲的影子投射在窗纱上,摇曳不定。
恍惚间,那些狂舞的影子仿佛不再是枯枝败叶,而是化作了扭曲的、挣扎的形态。仿佛有细碎如星尘的光点在那片灰暗中一闪而逝,又仿佛有极其微弱的、模糊不清的音符在狂暴的雨声中打着旋儿,缥缈得不似真实,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缕将熄的叹息。
是仙境的残响?是绝境中的幻觉?还是这具身体濒临极限的自我欺骗?答案淹没在更加汹涌的眩晕和黑暗之中。她甚至无法分辨。
紫鹃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软巾擦拭她额角的冷汗。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将她从意识的悬崖边拉回冰冷而沉重的现实。
“姑娘,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紫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压抑着担忧。
林黛玉(月欣然)没有力气说话,甚至没有力气点头。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偏过头,视线再次落在那扇风雨飘摇的窗上。窗纱上的水痕蜿蜒流下,像是凝固冰冷的泪。
联络仙境的尝试,彻底失败了。她被这个世界严丝合缝地囚禁了。
她像一枚被彻底遗忘在时空夹缝里的弃子。仙境的坐标已然熄灭,求生的路只剩脚下这方寸之地——危机四伏、人心难测的贾府。
活下去!活到大结局!这无比朴素又无比艰难的念头,在咳血的腥甜气息中,从未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不再是月圣仙俯瞰浮云的清冷宏愿,而是林黛玉(月欣然)在这泥沼中挣扎求存的本能。她需要时间,需要喘息,需要像一个真正的、手无寸铁的凡人一样,在这片锦绣樊笼里,为自己撬开一线生机,哪怕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屋外传来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禀报声:“老太太那边已经知道了,立时就打发人去请王太医!琏二奶奶也吩咐开了库房,让预备些上好的老参、燕窝先给林姑娘吊着元气!”
紫鹃连忙应声出去应对。
林黛玉(月欣然)独自躺在帐中,屋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那盏黄铜烛台上的蜡烛兀自燃烧,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融化的蜡泪如同凝固的血珠,一滴一滴,沉重地堆积在烛台上,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消耗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