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刚过,荣国府的年节气象便一日浓似一日。
各处游廊悬上了簇新的大红灯笼,库房开了封,抬出尺头绸缎、金银锞子预备打赏,丫鬟婆子们穿梭不息,浆洗洒扫,空气里都浮着除尘的土腥味儿和隐约的炮仗硝烟气息。
这份喧腾忙碌,却透着一股子紧绷的热闹,如同一幅描金绣彩的锦缎背面,终究织着凡尘生计的经纬。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便是在这年根底下的喧腾里,骤然撕开了锦缎光鲜的表层,直刺入荣庆堂的暖阁深处。
林黛玉(月欣然)正对着新添置的一盆叶脉隐现金丝的吊兰记录生长数据,紫鹃匆匆打起帘子进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手里捧着一个带着寒气、印着林家徽记的信封。
“姑娘……扬州,老爷的信……加急的。”紫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林黛玉(月欣然)搁下笔,接过信。
指尖触到信封,一丝冰冷的潮气,混杂着墨香与某种……衰败的气息,隔着纸张侵染过来。
她神色淡漠地拆开,一目十行扫过那些力透纸背、却明显带着病中虚浮的字迹。
林如海身染重疾,沉疴不起,字里行间透着未尽之言——恐有不测,急召独女归家。
【生存状态:外部突发危机事件】
事件源: 林如海病危(扬州)。
宿主强制响应: 返回原生家庭(林氏)。
生存环境剧变: 脱离已初步建立“优化微环境”的碧纱橱(核心:实验田生命力场阵列)。
潜在风险:
环境降级: 扬州环境未知(医疗条件、居所微气候预计劣于贾府)。
观测中断: 实验田无人持续记录(逸散仙力效应远程不可控)。
能量逸散: 长途移动可能导致仙力核心轻微扰动(风险等级:低->中)。
身份维系: 需高精度扮演“忧心忡忡孝女”,情感输出消耗(精神层面)。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烦躁在她眼底掠过,瞬息便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凡俗躯壳之父的生老病死,于她不过尘沙起落。
但这具身体的“根”在扬州,伦理纲常便是她此刻生存必须遵循的规则。
离了她精心打造的碧纱橱堡垒,意味着脱离那微弱但持续的生命气场覆盖,重回纯粹的“裸装”状态。
未知的林府环境,对修复缓慢的仙躯和孱弱的肺腑,皆是挑战。
荣庆堂内,贾母闻讯,已是老泪纵横。
她搂着黛玉(月欣然)在怀,哭的是早逝的女儿贾敏,忧的是眼前这外孙女骨瘦伶仃的身子骨,如何经得起这寒冬腊月千里奔波?又恐扬州那边情形实在凶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再添一层。
王夫人、邢夫人并凤姐等人围在一边,劝慰的话说了几箩筐,忧色难掩。
“我的玉儿……这冰天雪地的,水路又险,可怎么好……”贾母摩挲着黛玉(月欣然)单薄的肩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林黛玉(月欣然)垂着眼睫,任贾母搂着,身体僵直地维持着一个符合“哀伤忧惧”的姿态。
她口中吐出的,是早已设定好的、带着微颤的程式化回应:“外祖母莫要太过忧心……父亲病重,做女儿的,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侍奉汤药的……” 声音哀婉,情感内核却空无一物,如同照着剧本念诵台词。
她所有的核心算力,此刻正高速运转,评估着南归的路线、气候、以及如何最大化减少对自身状态的负面影响。
最终议定,由稳妥知事的贾琏护送黛玉(月欣然)南下。
贾母含泪打点行装,除了日常衣物用具,更塞入了无数人参、肉桂、燕窝等珍贵药材补品,又再三叮嘱贾琏路上小心看顾,务必让玉儿少受风霜之苦。
消息传到怡红院,不啻于晴天霹雳。
贾宝玉几乎是冲进碧纱橱的,额上跑出了细汗,眼圈儿已经红了。他一把抓住林黛玉(月欣然)的袖子,声音急得发颤:“林妹妹!你……你真要走?这冷的天,水路怕都结了冰!姑父的病……可……可也不能让你去受这罪啊!”
贾宝玉语无伦次,眼中是毫不作伪的惊恐与不舍,仿佛她这一去,便要坠入万丈深渊。
林黛玉(月欣然)抬眼看他。
少年清俊的脸上是真切的焦虑,那双总含情带痴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惶恐不安,像一个骤然被夺走心爱玩物的孩子。
这种原始生物式的情感爆发,在她眼中带着一种近乎低效的混乱。
但在“林黛玉”的剧本里,她需要做出回应。
她轻轻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汗湿的手中抽出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脸上却适时地浮起一层薄薄的哀愁,眉尖微蹙,声音轻软而带着刻意的无力感:“宝哥哥……父亲病重,为人子女,焉有不归之理?这也是……命数。”
她用了一个带着宿命论色彩的词,既符合林黛玉的性情,又隐含了她对这具躯壳注定轨迹的冰冷认知。
“命数?什么命数!”贾宝玉急了,又想去拉她的手,被她微微侧身避开。
他看着林妹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比自己身上穿的月白绫袄还要素净几分,只觉得心口被钝刀一下下地割着。
“好妹妹,你身子这样弱,江南湿冷,万一……万一……” 他不敢说下去,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只反复道:“你定要早早回来!我在家里天天念叨你,春天桃子杏子花开的时候,园子里起诗社的时候,你都不在,还有什么趣儿!”
贾宝玉絮絮叨叨,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要她保重,要她一定回来,仿佛这样就能把一丝牵绊牢牢系在她身上,将她拽回这大观园的春天里。
林黛玉(月欣然)静静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应一声“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台。
那几盆承载着她逸散仙力的花草,在冬日午后的斜阳里,蓝紫色的角堇幽光流转,金纹月季的嫩芽红晕微绽,吊兰的叶脉金光悄然蔓延。
它们是她被动构建的“生命绿洲”,是她修复之路上微小却确定的光源。
此刻,她却要主动离开这光源。
【生存策略:紧急预案·实验田处置】
核心原则: 确保样本存活,维持基础数据链(为可能的回归做准备)。
措施:
指定唯一监护者: 紫鹃(忠诚度高,执行指令可靠)。
数据记录简化: 放弃复杂参数,只要求紫鹃每日观察记录:
存活状态(绿/黄/枯)。
开花/新芽(有/无)。
叶片状态(鲜亮/蔫软/异常)。
养护法则(强制灌输紫鹃):
位置固定: 严禁移动盆位置(尤其窗台核心区)。
光照恒定: 每日维持现有光照时长(模仿黛玉习惯)。
水分定量: 严格遵照黛玉留下的刻度小壶,三日一浇,每次固定刻度(排除人为干扰变量)。
绝对禁忌: 禁止施肥、修剪、触碰花朵(紫鹃只负责观察记录外观)。
心理暗示植入: “姑娘最心爱之物,关乎姑娘心境病情,一丝错不得!” (利用紫鹃对黛玉身体的担忧,强化其执行决心)。
对照组(角落里一盆普通水仙): 同样养护法则,作为“凡俗植物”状态参照。
临行前夜,林黛玉(月欣然)屏退其他人,只留紫鹃在碧纱橱内。
她指着窗台那几盆花,清冷的眸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紫鹃脸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紫鹃,这几盆东西,是我消遣寄托之物,亦是……养病的一点依靠。我走之后,你替我守着它们。”
“位置,一丝一毫不能动。阳光,照着现在的时辰,若遇连阴天,用那盏小琉璃灯放在这个距离补光(她精确指出灯的位置和角度)。水,用这个小壶,三日一浇,每次只到这个刻线(她指着壶身上一道用小刀刻下的细痕)。旁的什么都不许做,不许加肥,不许碰花,不许自作主张挪动分毫!记住了?”
“它们活着,长着,我……在扬州也能少一分挂碍。但凡有一盆坏了样子……” 她适时地顿住,留下一个关于自己病情可能因此加重的巨大暗示空间,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目光却锐利如冰锥,直刺紫鹃眼底,“……你便是我最信任的人,万勿负我所托。”
紫鹃被她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和那直透心底的目光震慑,只觉得这几盆花陡然变得千斤重,关乎姑娘性命一般。
她扑通跪下,指天誓日:“姑娘放心!紫鹃记下了,一丝儿也不敢错!定让它们好好的,等着姑娘回来瞧着!”
腊月十八,天阴欲雪。
码头朔风如刀,吹得人脸上生疼。
贾府的车轿停在岸边,簇拥着贾琏和林黛玉(月欣然)。
贾琏穿着厚厚的貂裘,指挥着小厮们将箱笼行李搬运上那艘悬挂着荣国府旗号、颇为气派的官船。
王夫人最后又塞给黛玉(月欣然)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温言道:“这是两千两银子,公中出的路上盘缠和给你父亲延医用药的。若不够,只管写信来。”
语气里的周全背后,是世家大族对旁支亲戚那份界限分明的体面。
贾宝玉终究没忍住,趁着人多杂乱,又挤到黛玉(月欣然)轿前。
他眼睛红肿,想说的话太多,堵在喉咙口,只憋出一句带着哽咽的:“林妹妹……你……千万保重身子!早些……早些回来!”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通灵宝玉下缀着的穗子,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凭依。
林黛玉(月欣然)隔着轿帘,模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声音轻飘飘的,如同即将被风吹散的雪沫。
她甚至没有掀开帘子再看一眼。
此刻,她全部的感知如同精密的雷达,正扫描着船船舱的结构、通风口的朝向、以及即将脱离碧纱橱磁场核心范围带来的那丝极其细微、如同弦丝崩断般的“气场”剥离感。
【状态感知:仙力核心扰动】
脱离效应: 移动超过50米,彻底脱离“实验田”逸散仙力被动滋养范围(生命气场覆盖域失效)。
本体感受: 肺部沉滞感瞬间加重≈5%,指尖末端冰凉感恢复(此前被植物接触压制部分)。能量核心(C-级)无直接损耗,但细微逸散路径因环境剧变出现短暂紊乱(已自稳)。
评估: 核心稳定,环境增益消失(回归基础生存线)。
登船入舱。舱房还算宽敞整洁,熏笼已点起,驱散着河水的寒湿气。
林黛玉(月欣然)在紫鹃的搀扶下,于窗边的榻上坐定。
船身微微一晃,岸上人声、马嘶、贾琏的吆喝渐渐远去。
她推开临河的窗板一线,冰冷的河风夹杂着水腥味扑面而来。
窗外,运河两岸衰草连天,枯树如铁铸的骨架刺向铅灰色的苍穹。
河道里,巨大的官船破开漂浮着薄冰的灰绿色河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远处,几艘更小的货船像僵硬的甲虫,在寒风中缓慢蠕动。
她的目光掠过这荒寒的景象,最终落在桌案上。
紫鹃临行前,终究不放心,偷偷将她窗台上那盆生命力最弱、边缘叶片已有些发黄的小月季(样本C-1的备份分株)塞进了行李。
此刻,它正孤零零地摆在桌角,几片残叶在舱内微弱的暖意里瑟缩着,那嫩红金晕芽点,已因环境的急剧变化(无逸散仙力滋养、脱离核心位置)而呈现出萎靡的灰败色,如同一点将熄的微弱火星。
林黛玉(月欣然)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触碰了一下那灰败的芽点。
再无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凉和僵硬的死气,如同触碰一块河底的石头。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关上了窗板。
船船舱内只剩下熏笼炭火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河水拍打船身那单调、重复、仿佛永无止境的哗啦声。
【生存日志:第七章状态更新】
危机响应: 成功应对突发归家事件(角色扮演无破绽)。
实验田处置: 完成紫鹃指令植入(执行可靠性预估:80%)。设置备用对照组(普通水仙)。
核心状态: 仙力稳固(C-级),无跌落风险。环境增益(实验田生命力场)完全丧失。
躯体感受: 沉滞感、末端冰凉感回归基线水平(轻微不适)。
备用植株(C-1分株): 实验失败(样本脱离逸散源后迅速失去活性)。 证实仙力效应具有严格的区域性锁定及距离衰减特性。
当前处境:
未知环境旅途(风险:风邪、水土、颠簸)。
逸散仙力逸散路径进入自然弥散模式(不可控,无定向)。
林府环境待评估(预计医疗与生活条件低于贾府)。
后续重心:
维持基础生存(保暖、防病)。
监控仙力核心稳定性(长途移动扰动期)。
建立扬州临时观测点(寻找可能的微弱逸散锁定替代物?)。
接收紫鹃远程数据(验证实验田在无宿主干预下的存活规律)。
官船在肃杀的寒风中缓缓南行,碾碎一片片浮冰,犁开铅灰色的河面。
舱内炭火正温,林黛玉(月欣然)拥裘而坐,阖上了眼睫。
她的神识如同沉入深海,内视着丹田深处那轮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微弱月华光晕的能量本源。
本源稳固依旧,只是外部那层好不容易被动构建、聊胜于无的“生命气场”缓冲层,此刻已被彻底剥离。
此行扬州,是重返原生家族的责任泥沼,亦是一场不得不面对的、纯粹的生存耐力测试。
桌角那盆萎靡的小月季,在舱窗透进的惨淡天光里,投下一道枯瘦伶仃的影子。
窗外,北地最后的萧索轮廓,正被浩渺的河水与无尽的冬日寒烟,一点点吞噬殆尽。
唯有船船舷破水之声,连绵不绝,敲打着这南归的孤寂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