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扬州,寒气似乎能渗进人的骨髓。
林黛玉(月欣然)闺房里的熏笼昼夜不熄,却始终捂不暖那源自四面八方的湿冷。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偶尔飘下细碎的雪粒子,落在早已枯黑的枝条与冰冷的瓦砾上,转瞬即化,留下更深的寒意。
林府上下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死寂之中,唯有林如海卧房内断续传出的微弱呻吟、药罐翻滚的咕嘟声,以及脚步匆匆的仆役,提醒着这府邸里尚存一丝挣扎的气息。
大夫每日必至,诊脉、观气、摇头、捋须,再开出一张张气味浓重、煎煮费时的方子。
林如海的脉象成了他行医生涯最大的谜团。
那丝若有若无、沉弱中偏又带着一点诡异沉实的脉息,如同风中蛛丝,看似随时可断,却又坚韧地维系着。
病人的精神依旧极度萎靡,昏睡时间远多于清醒,偶尔睁眼,喉头滚动,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浑浊的目光艰难地搜寻着床前的人影,最终多半会落在那个静默得如同冰雕的女儿身上。
林黛玉(月欣然)每日晨昏定省,规矩一丝不苟。
她总是跪坐在脚踏上,冰冷的手指搭在林如海枯瘦的手腕内侧,在外人看来,这是孝女无言的哀痛与守候。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每一次接触,都仿佛开启了一道细微的闸门——体内仙力核心那本就因逸散速率偏高而缓慢恢复的能量,便顺着这具躯体与原主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脉羁绊,不受控地、丝丝缕缕地流入林如海那枯竭衰败的躯壳。
【生存日志:日常状态】
核心逸散: 每日接触性被动逸散≈0.3%(维持林如海最低生命阈值所需)。
环境损耗: 冬季扬州湿冷环境基础逸散≈1.8%/日。
净收益: 负增长≈2.1%/日(核心恢复速度<被动损耗速度)。
躯体反馈: 畏寒加剧(≈40%),面色持续苍白(缺乏生命力晕染),轻微咳嗽频率增加(肺部沉滞≈23%)。
这微小的、持续的损耗,如同缓慢滴落的毒液,侵蚀着她赖以存在的根本。
每一次靠近那间弥漫着浓重病气死气的卧房,都让她的不适感加深一分。
贾琏起初几日,也做了十足的表哥与贾府代表的模样。
他日日去林如海床前探视,嘘寒问暖,言语恳切地传达着贾母等人的挂念,又殷切询问大夫可有良方。
与林府内外几位说得上话的老管事、账房先生交谈时,更是满脸沉痛,言语间滴水不漏,只道是奉老太太严命,务必尽心尽力服侍姑父,一切开销用度,若有短缺,只管向他开口,贾府绝不吝惜。
这番做派,赢得了林府上下不少人的感念,只道这位琏二爷果然是个重情重义、能主事的。
然而,表面的沉痛与忙碌,终究掩不住骨子里的纨绔与不耐。
扬州乃烟花繁盛之地,脂粉温柔乡的诱惑,对一个惯于在京城寻欢作乐的风流公子来说,如同干渴旅人面前晃动的甘泉。
林府的低气压、病人的呻吟、药味的苦涩、以及那位冷冰冰如同人偶的表妹,都让他倍感压抑。
“兴儿!”这日晚饭毕,贾琏趁着四下无人,在暂居的书房里唤过心腹小厮,眉头蹙着,带着几分烦躁,“这府里死气沉沉的,熏得人脑仁疼!姑父这病,瞧着也不是一两日能好的事……咱们总不能日日枯守着吧?”
兴儿何等伶俐,一见主子神色便知其意,连忙凑近些,压低声音赔笑道:“二爷说的是。这扬州城的好去处,小的这两日借着替爷采买些新奇玩意儿的由头,倒也略摸清了些门路。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暖香阁’,里头的姐儿不仅颜色好,丝竹弹唱也是一绝,更有一手酿桂花冬酒的绝活儿,温寒祛湿,最是应景……”
贾琏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故作矜持地咳嗽一声,摆摆手:“胡吣什么!咱们是来办正事的!”
话虽如此,眼神里的游移和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味却瞒不了人。
兴儿立刻会意,识趣地笑道:“是是是,小的失言。不过……这扬州城里的盐商富户们,素来仰慕咱们京中勋贵的门第。知道二爷亲自护送林姑娘回来,这两日已有好几家递了帖子,想请二爷赏光过府一叙,或是……在外头雅致的地方备些薄酒,尽尽地主之谊。二爷若一味推辞,倒显得咱们荣国府瞧不起人了不是?况且,这些人脉,日后或许对林老爷的事、对府里……也未尝无用啊?”
这番话正搔到贾琏痒处。
他沉吟片刻,脸上那点矜持终于绷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唔……你倒是会说话。这些应酬往来,也确是正理……罢了,你去瞧瞧,若有那等真正清爽雅致、不失体统的去处,安排一二也无妨。只是要妥当些,莫张扬,更别让府里那些老古板知道了嚼舌根。”
“二爷放心!小的保管办得滴水不漏!” 兴儿心领神会,笑嘻嘻地躬身退下,脚步轻快地溜出了书房门。
当夜,贾琏便换了身低调却华贵的常服,由兴儿引着,悄无声息地从林府角门溜了出去,身影很快没入扬州城灯火迷离、笙歌隐隐的夜色深处。
林府的内院管事嬷嬷,是个在府中侍奉了三十多年的老妇人,头发已花白了大半。
这几日,她看着自家老爷那离奇吊着的半口气,又看着自家姑娘那苍白得近乎透明、沉默得令人心慌的模样,心中忧急如焚。
每每听大夫捻着胡子说些“脉象诡异”、“端看天意”、“着实难解”的话,老嬷嬷的心就沉下去一截。
这日午后,趁着雪雁到厨房替姑娘看着煎药的工夫,老嬷嬷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羹走进了林黛玉(月欣然)的闺房。
姑娘正靠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梅树上,眼神空茫,也不知看没看进去。
“姑娘……” 老嬷嬷的声音带着哽咽,将燕窝羹轻轻放在小几上,走近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我的好姑娘啊……您可得撑住啊!”
林黛玉(月欣然)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老嬷嬷身上,眼中并无波澜,只淡淡道:“嬷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姑娘!”老嬷嬷非但没起,反而膝行两步,泣不成声,“您别瞒着老奴……您这身子……老奴看着比老爷还揪心!您打小身子骨就弱,在京城这些年,听说也是汤药不离口……如今回来,舟车劳顿,又惊闻噩耗……日夜守着老爷伤心劳神……您瞧瞧您这脸色……老爷的病有大夫操心,您要是再有个好歹……老奴……老奴死了也没脸去见姑奶奶啊!”
她口中的姑奶奶,便是贾敏。
老嬷嬷的哭诉情真意切,充满了对旧主的忠诚和对小主人的疼惜。
她捶着自己的胸口:“都怪老奴们没用!府里如今没个正经主子理事,连带着下人们也懈怠了,伺候不周!竟让表少爷一个外男……时常不在府里待着……”她话到嘴边,终究没敢明说贾琏夜游之事,只含糊过去,“更没个能帮姑娘分忧的人!姑娘,您心里再苦,也得吃口东西,保重金玉身子啊!老爷那边……好歹还有您撑着……老奴求您了!”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林黛玉(月欣然)看着脚边白发苍苍、哭得浑身颤抖的老仆妇。
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里,依稀残留着这位嬷嬷在她幼时抱她、哄她、给她塞小点心的温暖片段。这忠诚源于对贾敏、对林如海、对林家血脉的守护,而非对她这个“月欣然”。
但在这一刻,这份忠诚带来的担忧和眼泪,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情感噪音,干扰着她急需的静默与能量恢复。
“嬷嬷的心意,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像玉珠落在冰盘上,“起来吧。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碗燕窝羹,“东西放下,我乏了,想静一静。”
老嬷嬷见她神色淡漠,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也不敢再劝,只得含泪起身,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环境评估:干扰源增加】
忠诚型干扰: 触发原主情感记忆碎片(微弱扰动)。
噪音污染: 哭泣、劝慰等高频情绪输出(轻微消耗心神)。
应对策略: 维持淡漠人设,物理隔离(关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和窗外呜咽的风声。林黛玉(月欣然)闭上眼,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老嬷嬷的话提醒了她一件事——贾琏的动向。
她虽不在意这个表哥的品行,但他的“不在府里”,意味着府中某些事务失去了一个表面的监督者。
她唤来守在门外的雪雁。
“雪雁,”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却比平日更添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几日,你在府里走动时,多留意些。各处管事、特别是管账房、库房钥匙的,神色可有异常?府里的旧人,可曾议论过什么?”
雪雁闻言,脸上立刻露出警惕和紧张:“姑娘?您是担心……”
她毕竟是林黛玉从南边带来的贴身丫鬟,心思单纯却并非愚笨,立刻联想到老嬷嬷方才的哭诉可能暗示了什么。
“无需多想,”林黛玉(月欣然)打断她,语气平淡,“只是父亲病重,家下人恐有懈怠不安之心。你悄悄看着便是,不必刻意打听,更勿声张,回来只告诉我你看到的。”
雪雁用力点头:“姑娘放心,雪雁明白了!”她眼中燃起一种肩负秘密使命的郑重感。
吩咐完雪雁,林黛玉(月欣然)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棵枯死的白梅树上。
仙力核心缓慢旋转,分析着这死寂环境中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
植物的彻底死亡,意味着生命磁场的完全消失。
她需要一个替代品,一个哪怕极其微弱的、能提供一丝正向能量反馈的活物。
“府中……还有别的花木么?”她忽然问雪雁,“不拘什么,活的。”
雪雁愣了一下,随即努力回想:“回姑娘,这大冬天的……园子里除了些耐寒的竹子还带着点绿意,其他都枯了。老爷病前,倒是在暖房里养过几盆水仙和腊梅,可……可老爷一病,暖房没人精心照管,炭火断了……”她声音低下去,带着惋惜,“前几日王嬷嬷去看过,说也都冻蔫了,怕是……活不成了。”
【生命磁场搜索:失败】
结论: 林府内无可用活性植物源(含温室植物已坏死)。
备选方案: 需扩展搜索范围至林府外(风险高,可行性未知)。
林黛玉(月欣然)不再言语,只是望着窗外。
扬州城的冬夜灯火倒映在她冰冷的眸子里,如同沉入寒潭深处的点点星火。
夜色渐深。
林府前院贾琏暂居的院落里依旧空着。
直到三更梆子响过许久,才听见角门处传来轻微响动。
兴儿搀扶着脚步略显虚浮、带着一身浓郁酒气和廉价脂粉味的贾琏,悄没声息地溜了回来。
贾琏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餍足与疲惫,挥退了上前伺候的小丫鬟,只叫兴儿打水进来梳洗。
“二爷,今儿那陈员外,出手可真大方……” 兴儿一边拧着热帕子,一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
贾琏胡乱擦了把脸,哼了一声,酒意上头,带着几分得意:“盐商嘛……几袋子盐出去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这点子孝敬算什么……”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仍在回味,“那唱曲儿的姐儿……嗓子是真润……”
兴儿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东西……小的都替爷收好了,就在您床下那个紫檀木匣子里,锁得严实。”
贾琏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挥挥手,示意兴儿下去。
待屋内只剩他一人,他醉眼迷离地起身,踉跄走到床边,俯身摸索片刻,果然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
他并未打开,只是摩挲着光滑的匣面,嘴角勾起一丝满足又略带算计的笑容。
酒色财气,这几日在这扬州城,倒是比在荣国府束手束脚痛快多了……至于姑父的病?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贾琏又不是神仙,能做的面子功夫都做了,难不成真要他日夜守着个快断气的人闻药味?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将匣子随意往床里深处一推,倒头便睡,鼾声很快响起。
与此同时,林府最深处的闺房里。
林黛玉(月欣然)并未安寝。她静立在窗前,闭目内视。
体内,那轮清冷的月华核心缓缓浮现于意识之中。
原本莹润的光晕,边缘处竟显得有几分稀薄黯淡。
核心缓缓旋转,每一次运转,都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清辉,如同被牵引的丝线,穿透墙壁与庭院,持续不断地流向林如海卧房的方向。
【核心状态实时监测:】
总量: 持续下降中(日损耗净额≈2.1%)。
亮度: 较基准值下降≈15%(能量密度降低)。
逸散速率: 维持≈1.8%(环境恶劣导致基础逸散居高不下)。
被动输出: 接触性逸散≈0.3%(维持林如海生命体征,无法中断)。
警示: 核心能量逼近维持形体稳定的临界阈值下限(85%)。低于此值将触发形体崩解风险。】
数据冰冷地陈列在意识层面。
扬州湿冷的冬夜,林府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抽取她生命力的冰冷祭坛。
父亲林如海那具依靠她仙力吊命的躯体,此刻不再是血缘的牵绊,而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窗外,雪粒子又开始细细密密地敲打窗棂,声音单调而绵密,如同为这无声的消耗敲响的丧钟。
林黛玉(月欣然)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窗外无尽的寒夜,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彻心扉的绝对沉寂。
寻找替代生机源,已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