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数学竞赛报名表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清晰地划分着教室里的空气。
课间，报名表周围总是围满了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节奏。
几个公认的理科尖子——包括坐在前排、总是微微扬着下巴的张磊——是理所当然的核心，他们交换着自信的眼神，讨论着往年的压轴题，声音洪亮，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林晓的座位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她埋头在数学练习册里，试图攻克一道关于立体几何的难题。
复杂的空间图形在她眼前旋转、重叠，辅助线画了一条又一条，草稿纸被涂得密密麻麻，思路却像陷入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
那些自信的议论声像细密的针，不断扎着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张贴在墙上的、对她而言如同天堑的报名表。
“林晓，这道题你做了吗？”同桌陈默探过头，指着练习册上一道函数综合题。他的数学属于中上，没有报名竞赛的压力，心态轻松许多。
林晓勉强看了一眼，是她昨晚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勉强弄懂的类型。她点点头，声音带着疲惫：“嗯……有点绕，主要是那个换元的技巧……”
“我看看你思路？”陈默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练习册推过来，上面有他清晰的步骤。
林晓感激地看了一眼陈默，像抓住了一根浮木。她凑过去，小声讲解着自己的理解，试图借助交流理清思路。两人头挨着头，沉浸在数学的迷宫里。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林晓的桌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林晓下意识地抬起头。
苏辰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数学笔记本。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挺拔的身形镶上了一道朦胧的金边。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晓摊开的、布满涂改痕迹的草稿纸，最后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带着困惑的眼睛上。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陈默也停下了笔，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辰。
林晓的心跳骤然失序，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被苏辰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地困在数学题里，一股强烈的羞窘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想立刻合上练习册，把自己藏起来。
“林晓。”苏辰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的平稳，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嗯？”林晓的声音细若蚊呐，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苏辰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练习册那道立体几何题上，停留了两秒。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瞬间就穿透了那些纷乱的线条，看到了问题的核心。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晓和陈默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林晓放在桌角的一支削好的、顶端还带着橡皮的普通HB铅笔。那支笔因为林晓长时间的紧张握持，笔杆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温。
“笔，”苏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借我用一下？”
林晓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点头。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捏住那支属于她的、最普通的铅笔，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苏辰没有看她，目光重新落回题目。他微微俯身，一手撑在林晓的桌沿，另一只手握着她的铅笔，在那张被涂改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利落地画下了一条清晰而关键的辅助线。
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里。”他用笔尖点了点那条新画的线，声音低沉而清晰，“把点D和面ABC的这个顶点连起来，构造这个辅助面。然后，利用面面垂直的性质和勾股定理的逆推。”
他的讲解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指要害。那条他画下的辅助线，像一道劈开迷雾的光，瞬间照亮了林晓混沌的思路。
困扰她许久的障碍，在他寥寥数语和一条清晰的辅助线下，轰然倒塌。
“哦！原来是这样！”陈默在旁边恍然大悟地低呼一声，看向苏辰的眼神多了几分佩服。
林晓更是怔怔地看着那道辅助线，又看看苏辰近在咫尺的侧脸。他专注讲题时，下颌线绷紧，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与平时阳光明朗截然不同的、充满理性力量的光芒。
他指尖捏着她那支普通铅笔的力道，似乎也传递出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懂了吗？”苏辰抬起眼，看向林晓。他的目光沉静，没有询问“会不会”，而是直接问“懂不懂”，带着一种对他自己讲解效果的笃定。
林晓对上他的视线，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脸颊的烫意未退，但在那清晰的思路冲击下，羞窘感奇异地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压了下去。
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懂了！谢谢……”
苏辰似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将那支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铅笔轻轻放回林晓的桌角，动作自然流畅。
然后，他直起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林晓压在练习册下面、只露出一角的语文笔记本——那上面，有她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和一些随笔的灵感碎片。
就在林晓以为他要离开时，苏辰却并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在林晓脸上，停顿了几秒。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确切情绪。
阅览室里关于《挪威的森林》的讨论，课堂上老师朗读《梧桐絮语》时他投向窗外的专注侧影……这些片段似乎在他沉默的注视里飞快闪过。
“林晓，”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你的作文写得很好。”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但是，”苏辰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为直接，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数学是基础学科，绕不开。”
林晓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解题而亮起的微光又黯淡了。他果然还是看到了她的狼狈。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
然而，苏辰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你不介意，”他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放学后，或者周末，我可以帮你看看数学。”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互相学习。”
“互相学习？”林晓完全懵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帮她补习数学？这怎么可能？他们几乎还是陌生人！
“嗯。”苏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她，眼神坦荡而直接，“你的文字理解力很强，思路也很独特。
或许……可以帮我看看作文？”他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个等价交换的理由。
教室里喧嚣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林晓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
她看着苏辰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睛，里面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理性的提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特质的认可？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更深的不安和惶恐，在她心底疯狂交织、翻涌。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旁边的陈默也彻底愣住了，看看苏辰，又看看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林晓，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苏辰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答案。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
阳光落在他肩头，也落在那支被他短暂握过的、还带着两人体温的铅笔上。铅笔顶端那小小的橡皮，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支普通的铅笔，此刻仿佛成了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个午后，一个优等生向一个数学困难生发出的、看似平常却又石破天惊的邀约。
林晓的世界，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彻底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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