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老师布置了一篇课堂随笔,题目很宽泛:《窗外》。要求捕捉瞬间的景物或感悟,写出真情实感。
教室里响起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晓握着笔,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
正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阳光已褪去了正午的炽烈,变得温煦而慵懒。
金黄色的光晕笼罩着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金,脉络清晰可见。
风过时,叶片翻飞,光影流转,像无数细碎的金箔在枝头跳跃、舞蹈。
几只麻雀在枝叶间追逐嬉戏,发出清脆短促的叫声。更远处,是空旷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在阳光下延伸,像一条沉默的河流。
这寻常的校园一景,此刻在林晓眼中,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禅意的宁静与生机。
她想起了图书馆里安静流淌的时光,想起了读书会上思想碰撞的火花……一种细微而深刻的感动攫住了她。
她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几乎不受控制地将眼前的景象和内心的涌动倾泻而出:
《梧桐絮语》
“午后三时的阳光,是温驯的金色丝线,穿过疏朗的梧桐枝桠,在教室的窗棂上织就一片流动的光毯。
风是看不见的指挥家,轻轻一拂,满树金箔便簌簌作响,应和着麻雀们短促而欢快的咏叹调。每一片叶子都在光里舒展、颤动,脉络清晰得仿佛能看见生命奔流的痕迹。那是一种沉默的喧嚣,一种静默的狂欢。
它们无需言语,只消在风中摇曳,便将阳光的暖意、季节的流转,以及某种亘古不变的从容,细细密密地筛落下来,铺满了窗台,也浸润了凝视的目光。
此刻,喧嚣的操场是画框外遥远的背景音,唯有这扇窗,框住了一隅流动的、金色的寂静。生命,原来可以如此盛大,又如此安宁地栖居于一片叶脉之上。”
她写得投入而忘我,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恍然惊觉。交上作文纸时,心头掠过一丝微小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将内心风景捕捉下来的满足。
第二天语文课。老师抱着一叠作文本走进教室,脸上带着难得的、毫不掩饰的赞赏笑容。他特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清了清嗓子。
“这次的随笔,整体都不错。但有一篇,我必须重点表扬一下。”
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最终落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林晓同学的《梧桐絮语》。”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喉咙。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惊讶,也有前排那几个理科尖子略带审视的目光。
“写得非常非常好!”老师的声音洪亮,充满感染力,“观察之细腻,语言之灵动,意境之优美,都远超我对你们这个阶段的预期!”他翻开作文本,竟直接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当老师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念出那些林晓用心写下的字句时,她的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
她不敢抬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僵硬。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惊讶和赞叹的低语,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变得更加集中。
巨大的羞赧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并不习惯成为焦点,尤其在这样的公开场合。
然而,在这片几乎让她窒息的羞赧之下,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暖流悄然滋生。
那是被看见、被理解、被大声肯定的隐秘喜悦,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
朗读完毕,教室里响起了自发的掌声。林晓的头埋得更低了,耳根红透。
“林晓,”老师放下作文本,笑容温和,“你的文字有灵气,有温度,好好保持。这篇作文,我会推荐到校刊。”
他又转向全班,“同学们,写作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心灵的映射。林晓同学就为我们展示了如何用一颗细腻的心去感受平凡世界中的不平凡。这种能力,弥足珍贵。”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了些。林晓的心在狂跳与暖流中拉扯,复杂难言。
在掌声的余韵中,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渴望,飞快地抬起眼睑,目光越过前排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投向那个特定的方向——苏辰的座位。
苏辰没有鼓掌。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沿,另一只手转着笔。
他的目光没有看讲台,也没有看林晓,而是投向窗外那片刚刚被林晓的文字赋予了灵魂的梧桐树影。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线上投下清晰的明暗交界。
他的侧脸线条显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疏离。但林晓敏锐地捕捉到,他转笔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指尖微微用力地抵着笔杆,透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梧桐叶上,眼神深邃,仿佛在透过那片光影,重新审视刚才那些被老师朗读出来的、充满灵性的文字。
没有笑容,没有赞许的表情,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向她。
但那种沉静的、若有所思的姿态,那停在指尖的笔,那投向窗外梧桐的专注目光……比任何掌声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信息:他听到了,而且听进去了。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和理解她笔下那个被他日常忽略的、窗外的世界。
这一无声的“回响”,像一滴清凉的露珠,悄然滴落在林晓灼热的心尖上,带来一阵微妙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慰藉。
窗外的梧桐依旧在风里絮语,金色的光斑在课桌上跳跃,教室里重新响起翻书和低语的声音。
但在林晓心底,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涟漪,正无声地荡漾开来。数学的阴霾似乎暂时被驱散了一角,留下的是梧桐光影下,那无声注视带来的、带着微甜气息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