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块被浸了水的海绵,闷闷地敲过第三遍时,林雪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小团墨渍。她盯着那团逐渐晕开的黑色,耳边是后排男生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鼻尖却莫名飘来一股淡淡的焦糖香——和赵竹书包里那袋没吃完的海盐焦糖饼干味道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头,视线越过三排课桌,落在斜前方的背影上。赵竹正低头对着一本厚厚的《数据结构》皱眉,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在他耳后那截露出的脖颈上投下细细的绒毛。林雪忽然想起早上跑过图书馆时,他耳尖的红色比晨光还要亮,像被揉碎的草莓糖纸。
“发什么呆呢?”陈佳佳的胳膊肘在桌下撞了她一下,眼神往赵竹的方向瞟了瞟,嘴角憋着笑,“刚论坛又更新了,有人扒出赵竹高中拿过市级编程大赛金奖,照片里他穿白衬衫的样子,啧啧,比现在还乖。”
林雪的指尖在笔记本边缘掐出一道白痕。她翻开的这一页,其实是昨晚没写完的回信。赵竹昨天塞给她的那枚铝丝蓝花里,藏着张折叠成星星形状的便签,上面只有一行字:“情诗里的每句话,编译后都是真的。”
她当时没敢细看,只觉得那行字的笔锋和他作业本上的签名很像——总是在收尾处带个小小的勾,像只怯生生的尾巴。
“对了,”陈佳佳忽然压低声音,“孟瑶说,赵竹初中时好像写过情书,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念了,从那以后就再没跟女生多说过话。你说……他这次会不会是‘二次发育’?”
林雪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想起今早他把豆浆递过来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塑料袋的提手被捏出几道深深的褶子。那时候她光顾着脸红,没敢细看,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连茶叶蛋的蛋白都剥得异常光滑,连一点蛋壳碎屑都没留。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刚响,赵竹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站起身。他的书包总是收拾得格外整齐,课本和练习册按大小排列,拉链拉到顶端时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像某种约定好的信号。
林雪被这个念头惊得心跳加速,抓起书包就往外走。陈佳佳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她也没回头,只觉得走廊里的风都带着焦糖味。
赵竹果然在楼梯口等着。他背靠着斑驳的墙,脚尖轻轻点着地面,书包上的铝丝星星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枚星星歪得比她的蓝花还要厉害,边角处甚至能看出被反复弯折的痕迹,像个被揉皱又小心抚平的秘密。
“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用胶水粘得歪歪扭扭,上面画着个简笔画的蓝花,花瓣被涂成了深浅不一的蓝色,“早上的茶叶蛋,是不是太淡了?我妈说……加点酱油会更好吃。”
林雪接过信封时,指尖又碰到了他的手背。这次他没缩,只是耳尖的红色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像滴进水里的红墨水。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装了几张纸,摸起来软软的。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晚自习的题,你有不会的吗?我可以讲。”
教学楼外的香樟树下,孟瑶正举着手机跟陈佳佳挤在一起,镜头偷偷对着他们。林雪看见孟瑶书包上的蓝花书签在风里飘,突然想起赵竹便签上的那句话——原来有些代码,不需要编译,也能看出藏在里面的真心。
回到宿舍拆开信封时,林雪发现里面装着三张草稿纸。第一张是用铅笔写的情诗,被划掉了大半,只剩下两句:“你的名字是最优解,在我所有的循环里。”第二张是张电路图,画着两个串联的灯泡,旁边标注着“亮起来的时候,像你笑的样子”。第三张最旧,纸边都卷了角,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初中课本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字迹稚嫩,收尾处却也带着个小小的勾。
林雪把草稿纸小心地夹进笔记本,刚好夹在她未写完的回信那页。窗外的月光落在铝丝蓝花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她忽然想起赵竹说过,那枚挂件编译了三次才成功。
原来有些笨拙的心意,从来都不怕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