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发送的调试

声控灯的光晕在走廊瓷砖上投出两个交叠的影子，赵竹的编程书还摊在脚边，“算法导论”四个字被月光浸得发蓝。林雪的书包带被他攥在手里，铝丝蓝花的花瓣硌着他的指腹，冰凉的触感混着掌心的热，像段没调试好的代码，在神经末梢窜出细碎的麻。

“编译……通过了。”她的声音撞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弹回来时沾了点夜风的凉。指尖在书包侧袋里蜷了蜷，那里藏着今早写了又改的便签，最后还是换成了灯泡笑脸——比起文字，图画好像更能藏住那些没说出口的颤音。

赵竹的手指猛地松了松，书包带从他掌心滑开半寸，露出里面那朵铝丝红花。花瓣歪歪扭扭地翘着，像是鼓足勇气又突然泄了气，缠着的米白色毛线在灯光下泛着细绒，和林雪便签本的纸色一模一样。他弯腰捡书时，耳后那片红顺着脖颈往下漫，在浅灰色校服领口洇出淡淡的晕，像被水浸过的胭脂。

“我以为……”他把书抱在怀里，指腹反复摩挲着书脊上的凹痕，“你会觉得太乱，那些划掉的句子，就像没整理好的代码注释。”

林雪想起那张被她夹在语文课本里的草稿纸。赵竹的字迹清瘦，却总在末尾处用力太重，笔尖划破纸页，留下星星点点的毛边。有一句“风把香樟叶吹到你发间时，像给你别了枚绿发卡”被划了三道杠，墨痕叠着墨痕，反而比没划掉的句子更显眼，像故意留下的线索。

“不会。”她抬起头，正好撞见他转过来的目光。走廊的灯突然“啪”地暗了下去，只剩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就像……就像调试程序时，注释乱一点没关系，只要核心逻辑是对的。”

话音刚落，声控灯又亮了。赵竹的嘴角翘起来一点，像被按了启动键的机械臂，动作生涩却带着雀跃。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手里塞：“这个，昨天就想给你的。”

是枚铝丝戒指。圈口有点歪，接头处还留着被反复弯折的痕迹，戒面是个小小的灯泡形状，灯丝的位置用银粉笔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像句藏在里面的悄悄话。林雪的指尖触到他的指腹，烫得像刚运行完复杂算法的芯片，两人同时往回缩手，戒指“叮”地掉在瓷砖上。

弯腰去捡时，额头撞在一起。

闷响混着两人的吸气声，在走廊里荡开。林雪的鼻尖沾了点他头发上的香樟味，赵竹的手撑在她身侧的墙壁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墙上的涂鸦被他挡住大半，只露出“2023.6.1”的日期——是中考那天，有人用马克笔写的。

“对、对不起。”他猛地直起身，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我手笨，总弄不好这些。”

林雪把戒指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顺着指缝往里钻，却盖不住那点烫。她想起午休时在香樟林看见的场景：他蹲在树下，铝丝在指间绕来绕去，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手背上，把那些细小的划痕照得清清楚楚——那是被铝丝戳到的，被钳子夹到的，是为了弯出一个对称的弧度，反复练习留下的印记。

“很好看。”她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圈口有点松，晃悠着像颗不肯安分的星，“比商店里买的好看。”

赵竹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显示屏。他突然想起书包里还有样东西，忙拉开拉链翻找，铝丝星星、不成形的纸鹤、写着一半的代码纸掉了一地。最后他从夹层里摸出个小盒子，塞给她时，指腹蹭到她的手腕：“这个也给你，早上买的，热的话可以放冰箱。”

是盒绿豆冰糕，包装纸上的樱花图案被他捏得发皱，边角卷起来像只展翅的蝶。林雪想起他早上路过小卖部时，犹豫了三次才进去，出来时手里攥着这个盒子，指尖都捏白了——陈佳佳当时还跟她说：“你看赵竹，肯定是给孟瑶买的。”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声控灯再次暗下去。赵竹捡起地上的东西往书包里塞，铝丝勾住他的校服纽扣，扯出细细的响。林雪帮他解那团乱麻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手腕上的疤痕，浅褐色的，像条凝固的小溪。

“这里，还疼吗？”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道疤。

赵竹的呼吸顿了半秒，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早就不疼了。那天拆机器人，是想赶在你生日前做好，结果……”结果线接错了，机器人没动，倒把自己划了道口子，最后只敢托同学把个歪歪扭扭的铝丝星星转交给她。

林雪没说话，只是把那团解开的铝丝重新绕好，放进他手心。指尖分开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没关紧的扬声器，把藏在胸腔里的鼓点漏了出来。

回到座位时，陈佳佳正对着手机屏幕傻笑，见她进来，忙把屏幕怼过来：“你看孟瑶发的朋友圈，说赵竹给她带了早餐，配了张豆浆的照片。”

林雪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绿豆冰糕，包装纸上的樱花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她拉开抽屉，把冰糕放进去，旁边躺着赵竹给的戒指，灯泡的银粉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她收到一条消息，来自那个备注为“编译中”的号码：“冰糕要快点吃，化了就不好吃了。还有，戒指如果松的话，我明天带钳子来调。”

林雪盯着屏幕，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个笑脸，附带一个灯泡的表情。发送的瞬间，她仿佛看见走廊里那个抱着编程书的身影，正对着手机屏幕傻笑，耳后的红漫过衣领，像段运行成功的代码，在寂静的夜里，亮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