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那带着奇异韵律的低语,如同投入万载冰湖的石子,瞬间在凝固如铁的空气中激荡开无声却震撼人心的涟漪。
风,似乎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姒婴、惊灭、翩然、妺女,四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按下了暂停键。姒婴那未及出口的怒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抽气;翩然流转的眼波凝滞如冰,媚态全消;惊灭握紧武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微微一顿;连最是沉稳的妺女,眼底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失态的愕然。尊上…他竟在对那只聒噪的小鸟说话?而且那语气…平静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味!
最受冲击的,无疑是相柳和他臂上那只瞬间僵直的毛球。
相柳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剧烈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波动!那冰冷的审视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异所取代,如同冰面骤然裂开。他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月白鲛绡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散逸的寒气陡然加剧,脚下的古树树冠连同数十丈内的枝叶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刺目的白霜。
他能听懂?!他竟能听懂毛球那独特的、蕴含情绪的“啾啾”鸟语?!
这怎么可能?!毛球灵智虽高,早已非凡鸟可比,但它的鸣叫,在此界绝大多数生灵听来,不过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清脆的“啾啾”声!即便是他,与毛球心意相通、相伴数百载,也需通过灵魂契约感应其强烈的情绪和模糊意念,而非直接理解其“语言”的具体所指!
毛球更是彻底懵了!
它炸开的绒毛还倔强地支棱着,金色的冠羽翘得老高,小小的绿豆眼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我是谁?我在哪?他说了什么?”的巨大问号漩涡,以及一丝被当面戳穿“背后说坏话”的心虚和窘迫。它刚才还气势汹汹地骂人家是大坏人,结果对方不仅听懂了每一个“啾啾”的含义,还直接问回来了?!这简直颠覆了鸟生认知!
毛球啾…啾啾:你…你能听懂?
毛球下意识地、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点点退缩,弱弱地又叫了两声,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试探。
澹台烬唇角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那双深邃如永夜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毛球,里面仿佛蕴藏着星河生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鸟毛骨悚然的平静。这平静如同深渊,无声地宣告着他对眼前这只小生灵语言的了如指掌。
这份平静,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有力量,更有压迫感。
相柳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冰窟。能通晓兽语…这绝非寻常修士手段!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来历诡异莫测,目的不明!他臂上的毛球,此刻不再是单纯的预警器,反而成了对方一个意想不到的、令他措手不及的突破口!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剧毒的冰蛇,再次缠绕上相柳的心头,比之前更甚、更决绝!此人,绝不能留!
相柳拿下!
相柳不再废话,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的裁决,斩钉截铁。他身影未动分毫,但方圆数十丈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凝固成了冰水混合物!无数细小的、边缘锋锐的冰晶凭空凝结,密密麻麻,如同致命的霰弹风暴,带着刺耳欲聋的破空尖啸声,朝着石坳中的五人无差别地攒射而去!同时,他本人已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白色残影,目标直指澹台烬!那速度快到了极致,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原地只留下一道尚未消散的、带着寒气的月白残影。
姒婴哼!狂妄
姒婴娇叱一声,墨绿身影如电光般闪出,双手一翻,两柄淬着幽蓝寒光、刃口流淌着诡异符文的短匕瞬间出现,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光幕,叮叮当当!清脆密集的撞击声中,射向澹台烬正面的冰晶被尽数格挡击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冰屑!她的动作迅捷狠辣,带着妖异的灵巧,如同穿花蝴蝶,但每一次格挡,手臂都不可避免地微微一震,显然那些冰晶蕴含的恐怖力量远超她的预期。
惊灭低吼一声,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重甲上暗沉的符文光芒流转,如同人形堡垒般挡在澹台烬左侧,巨大的拳头裹挟着风雷之势,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狠狠砸向袭来的冰晶风暴!轰!硬生生在密集的冰晶中轰出一条短暂的真空通道。翩然红影摇曳生姿,九条狐尾虚影瞬间暴涨,如同灵蛇般的火焰长鞭,带着灼热的气息扫荡而出,将右侧袭来的冰晶抽飞、绞碎、甚至蒸发,媚眼含煞,红唇紧抿。妺女则如同定海神针守护在澹台烬身后,暗紫长裙飘飞,一层层柔韧的紫色光盾如同莲花瓣般层层叠叠升起,精准无比地拦截下所有角度刁钻的漏网之鱼。
四人配合天衣无缝,瞬间构筑起一道坚固无比的防御圈,将澹台烬牢牢护在中心。
然而,相柳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他们四人。
那道快如鬼魅的白色残影,无视了所有看似严密的拦截,仿佛能穿梭空间法则的间隙,直接出现在了澹台烬面前咫尺之地!一只修长、骨节分明、覆盖着薄薄却蕴含极寒之力的冰晶手掌,带着冻结灵魂、凝固血液的恐怖寒意,如同来自九幽的死亡之爪,直取澹台烬的咽喉要害!速度之快,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出一条清晰的、散发着寒气的白色轨迹!
毛球被这骤然爆发的、排山倒海般的恐怖杀意和匪夷所思的速度惊得“啾!”一声短促尖叫,下意识闭紧了小眼睛,爪子死死抓住相柳的手臂,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就在那覆盖着致命冰晶的手掌即将触及澹台烬颈间皮肤的刹那——
澹台烬动了。
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甚至没有抬起手。他只是微微抬起了眼帘。
那双深邃如渊的瞳孔中,一点暗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太古魔龙在深渊之底睁开了冰冷的竖瞳!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那不是能量的简单对冲,而是更高层次的生命本质的绝对碾压!是源自魔神血脉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意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无限拉长、凝固。
相柳那快如闪电、势在必得的动作,在澹台烬抬眼的瞬间,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无形泥沼!覆盖着冰晶的手掌距离澹台烬的咽喉只有寸许之遥,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墙,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骇!那并非是对强大力量的恐惧,而是对这股仿佛源自洪荒初开、凌驾于此界规则之上的恐怖意志的震撼!这意志冰冷、古老、带着毁灭与新生的矛盾气息,让他体内属于上古大妖的、桀骜不驯的血液都为之瞬间凝滞!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毛球更是感觉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小身体僵直如木偶,只剩下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本能。
与此同时,澹台烬体内,三大神器微微震颤。洗髓印的气息悄然流转,一丝温润平和、蕴含无限生机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春日暖阳,恰到好处地抵消了相柳掌心那足以冻结精铁、灭绝生机的极致寒气。
澹台烬看着近在咫尺的相柳,看着那双冰冷眼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与难以置信,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如实质的空气,如同冰珠落盘,一字一句地落入相柳耳中:
澹台烬九头妖,你的杀意…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相柳臂上那只僵硬得如同冰雕的小白鸟,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澹台烬至少,对你臂上这只…聒噪的小东西而言,我并非威胁
#毛球啾…?
毛球的小耳朵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动,眼睛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细缝。
相柳瞳孔骤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禁锢他的恐怖意志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身体恢复了掌控,但对方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却更大——他不仅知晓自己的九头妖本体,更再次点明了毛球的特殊性!而且,他竟能在自己全力以赴的必杀一击下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并反制?!这份举重若轻的姿态,比硬碰硬的对抗更令人心寒!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来自何处?!
杀意未消,反而因这份深不可测而更加浓烈,但相柳强行压下了再次出手的冲动。他缓缓收回了那只手,覆盖其上的冰晶无声碎裂,化作点点寒星消散在空气中。他退后半步,重新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月白长袍在刚才的冲击下依旧纤尘不染,只是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死死锁在澹台烬身上,试图看穿那层深不可测的迷雾。
气氛依旧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却从纯粹的、你死我活的杀伐对峙,悄然转向了更深沉的、无声的试探与评估。
姒婴四人见相柳退开,也稍稍收敛了蓄势待发的攻势,但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武器并未归鞘,气息牢牢锁定对方。翩然狐尾轻摇,美目在澹台烬和相柳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浓浓的兴趣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妺女则低声对澹台烬传音道:
妺女尊上,此地不宜久留,方才交手波动虽短暂但极其剧烈,恐已惊动此界其他强大存在,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澹台烬微微颔首。他不再看相柳,仿佛刚才那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惊心动魄的交手,于他而言只是拂去了衣袖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目光扫过自己身上那件在时空乱流和刚才交锋中更显残破、布满狰狞裂痕的玄甲战袍,几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澹台烬换身行头
他淡淡道,语气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心念微动,体内精纯的魔神之力悄然流转。只见那身标志性的、充满压迫感与毁灭气息的玄色魔神战甲,如同流动的暗夜墨汁般迅速褪去颜色、软化、隐没于体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样式简洁却不失贵气的玄色暗纹锦缎常服,衣料细腻,光泽内敛,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纱长袍,袍角绣着极淡的、仿佛流动的暗金色云纹,随着步伐微微荡漾,平添几分飘逸。长发用一根温润的墨玉簪松松束起,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凌厉煞气,多了几分世家贵胄的清贵与疏离。若非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渊,几乎要让人以为方才那威压天地、硬撼大妖的恐怖魔神,只是阳光下的一场错觉。
妺女、翩然、姒婴、惊灭四人见状,也心领神会,纷纷运转力量。妺女暗紫长裙化为更低调朴素的深青色襦裙,收敛了光华;翩然那身火红夺目的裙衫变为淡雅的浅绯色,收敛了天然的狐媚之气,显得端庄几分;姒婴的墨绿衣裙换成活泼的鹅黄色,添了几分邻家少女的娇俏,但那双灵动的眼眸深处,狡黠与警惕依旧;惊灭沉重的重甲消失,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沉默依旧,如同融入阴影的磐石。
五人的气息也随之变得更加内敛深沉,如同蒙尘的明珠,若非相柳亲眼所见他们刚才展露的惊天实力,几乎要以为这不过是几个气质不凡、结伴游历的异乡旅人。
相柳冷眼看着他们这瞬间的改头换面,心中的警惕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甚。这收敛气息、融入环境的手段,同样高明得令人心惊,若非毛球预警和他亲身试探,谁能想到这五人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澹台烬清水镇
澹台烬看向妺女,吐出三个字。这是他通过刚才短暂感知附近生灵(主要是惊慌的鸟兽)散逸的意念碎片中,捕捉到的最清晰、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
妺女会意,微微欠身:
#妺女是,尊上。东南方约二十里,确有一处人类聚集的镇落,名唤清水镇,地处几方势力夹缝,鱼龙混杂,是三不管地带,正适合我们暂时落脚探听此界消息
她方才警戒时,神识已悄然覆盖更远区域,对周围环境有了初步掌握。
澹台烬不再言语,转身便向妺女所指方向从容走去,姿态闲适,仿佛刚才与一位上古大妖的生死对峙从未发生,只是踏青途中偶遇。妺女四人立刻跟上,步履轻捷。翩然走过时,还饶有兴致地、带着一丝促狭瞥了一眼树冠上脸色冰寒如霜的相柳和他臂上那只还在发懵、绒毛未平的小毛球。
翩然喂,小东西
翩然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娇媚与一丝戏谑,却清晰地传到毛球耳中
翩然下次骂人之前,可要先搞清楚对方能不能听懂哦~免得…自取其辱呢
她咯咯一笑,笑声如银铃,摇曳生姿地随着队伍离开了。
#毛球……啾?!”‘瞬间炸毛,气鼓鼓!简直鸟生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