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挟着枯叶,呼啸着掠过朱红色的宫墙。我紧紧攥着那卷证据,指尖深深嵌入油纸包粗糙的纹理里,仿佛稍一松手它就会被风卷走。小翠在身后亦步亦趋,裙摆扫过青石砖时发出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格外刺耳,像一根细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小姐,真的非现在去不可吗?听说陛下今儿个因为北境战事发了大脾气,这会儿去递折子……怕是不妥啊……”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呐,带着一丝颤抖,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贴在她微凉的脸颊上。
我抬手压住被风掀起的帷帽,透过薄纱望向远处那座鎏金飞檐的宫殿。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听着竟像是这些天里陆沉舟隐忍的叹息。“必须去,”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一字一顿地透着坚决,“再耽搁一天,沉舟就多一分危险。”
三日前,我在慕容渊的书房找到了那枚沾着朱砂的虎符拓片。当时他正与心腹密谈,我躲在雕花屏风后,听着他们如何计划用这半枚伪造的虎符坐实陆沉舟“通敌叛国”的罪名。烛火映在墙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等陆沉舟人头落地,前朝余孽便再无翻身之日。”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冷得像刀锋刮过冰面。
我的指尖攥紧袖中的匕首,指节泛白,心头翻涌着寒意。原来他针对陆沉舟,并不仅仅出于嫉妒,更是为了斩草除根。
宫门口的侍卫拦住我们时,我亮出了苏相府的令牌。侍卫们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让开了路。穿过层层回廊时,丹陛下的白玉栏杆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光泽。我深吸了一口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听见殿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砰!”脆响划破寂静。
“陛下息怒!”丞相的声音从殿内传来,颤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稳了稳心神,推开沉重的殿门。暖阁内地龙烧得滚烫,空气里混杂着龙涎香与隐约的火药味,让人喘不过气来。皇帝背对着我,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他手中的奏折被捏得皱巴巴的。
“你要为陆沉舟辩解?”皇帝缓缓转过身来,鬓角的银丝在灯光下刺眼得令人心悸,“苏晚晴,你可知欺君之罪当诛?”
我屈膝跪下,高举手中的油纸包,声音清晰却带着克制:“臣女不敢欺君,只求陛下细看此物。”
内侍接过包裹呈到御前,皇帝解开丝线的手微微颤抖。当他展开那枚拓片时,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慕容渊。慕容渊脸色煞白,慌忙跪倒在地:“陛下明鉴!此乃伪造之物,定是苏晚晴与陆沉舟勾结,意图陷害老臣!”
“勾结?”我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纸,“那敢问慕容大人,这封您与北狄使者的密信,也是臣女伪造的吗?”
刹那间,殿内鸦雀无声。我的心跳声像战鼓一般擂动,震得胸口发闷。那封信是我在慕容渊别院外蹲守三夜才截获的,信上用北狄文字写着,愿意以十座城池换取前朝遗孤的项上人头。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信纸边缘,动作缓慢而用力,指尖泛起一片红痕。随后,他突然将信纸掷向慕容渊,信纸飘落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打破殿内的死寂:“慕容渊,你还有何话可说?”
慕容渊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盯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名想起了初见时那个锦衣华服、目中无人的男人。那时的他认为,反派的恶源自天生。可后来我才明白,他母亲曾是前朝宫女,因家族覆灭才隐姓埋名,而这局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陛下,”我叩首道,“陆沉舟从未想过谋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百姓谋福祉。这些年,他在江南兴修水利、救济灾民,所作所为天地可鉴。”
皇帝沉默良久,久到我的膝盖都已失去知觉。殿外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细响。最终,他长叹一声:“传朕旨意,慕容渊通敌叛国,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党羽,一并彻查!”
“陛下——!”慕容渊凄厉的叫喊声在殿内回荡,却被拖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绝望。
我走出宫殿时,夕阳已经沉入远端的宫墙,将天空染成大片熔金般的色彩。小翠连忙扶住我,我的双腿早已麻得没了知觉,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抬头望去,只见陆沉舟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站在宫道尽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他瘦了许多,眼下一片青影,显然也是彻夜未眠。看到我时,他快步奔近,握住我冰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我听说你进了宫,生怕……”
“怕我出事?”我笑着打断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掌心里,“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晚风卷起他的衣袂,带来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远处的宫墙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我忽然记起,最初的自己一心想要改写这个世界的剧情,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切早已不再是为了那个“意难平”的结局,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沉舟,”我仰头看他,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我们回家吧。”
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传递过来的温度透过袖口渗入肌肤,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好,”他的嗓音温柔如江南春水,“我们回家。”
宫墙外的护城河泛起粼粼波光,岸边垂柳的新绿随风轻摆。故事虽然还未结束,但这一次,我们将共同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