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与来时杀气汹汹的样子不同,熟悉后的镜花是一个安静的可爱女孩,喜欢豆腐和兔子(一种很可爱的公元时期的哺乳动物,常见的品种通体雪白,耳朵很长),这一点和公元人时期里的适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所以为什么一个小女孩会这么杀气汹汹啊······”我跪坐在榻榻米上,双目无神地盯着面前热气腾腾桌面上的热茶飘起的白雾,“这就是公元人吗,我害怕你们······”
一群人连忙摆手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都是演出来的,虽然横滨可怕的家伙很多但是也没有那么恐怖。
但是就算不是!为什么小小年纪(才14岁啊)的小姑娘就没有读书了开始混黑社会!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在心里咆哮。
明明安全到没有三体威胁——此处特指三体相关记载中有关于“面壁计划”那部分、曾经的公元人将三体颇有先见之明地视作敌人的时代——整个世界也在大战之后逐步恢复秩序,时至今日完成度已经达到了极高水准,甚至各项社会福利与制度也并不输给舰队国际时期的版本,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两个——镜花也好!敦也好!贤治也好!算上已经成年的与谢野小姐也好!甚至乱步先生(辍学)也好!谷崎兄妹……啊直美还在读书啊那没事了。整个侦探社里除了前数学老师国木田先生和谷崎兄妹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好好念完书,甚至镜花在许久之前还被迫为黑手党效力、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杀人工作。
天理在哪里!王法在哪里!未成年人保护措施在哪里!
在来宿舍的路上江户川先生——哦他现在告诉我可以称他为乱步——乱步先生和与谢野小姐跟他们解释了我的特殊来历,于是类似于天外来客的身份一下子增添了我不少的神秘感与他们对我的好奇感,不过面对着一众甚至比我年纪还小(指谷崎兄妹和贤治)的前辈我还是不禁感叹这个未曾谋面的险恶公元记念社会,连小孩子都得出来打工。
好神奇哦。就跟以前在舰队里遇见公元人一样。
冬眠时间不计入年龄,所以跨越时间从古代远渡而来公元人们依旧是刚刚躺进休眠仓时期的样貌,但是看着我们星舰文明的原住民倒是无一例外地带上了一种“长辈”的“过来人感”。所以被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孩子们老成地一口一个“孩子”还是挺冒犯的。
好在这里的大家并不在意辈分——因为毕竟他们没有到“未来”去——只是按照客观的年龄而已。
“所以你真的来自于几百年后的未来?”甩着红色长袖筒的谷崎润一郎先生(明明感觉才17、8岁的样子要称之为先生感觉有点奇怪啊)好奇地问。
“准确地来讲,是另一个世界的未来。”我举手说,“因为你们这个世界太安宁了,完全没有外星人入侵的那种人人自危的危机感。”我顿了顿,“这很难得。”
“没有外星人,但是一群混蛋老是闹得整个横滨鸡飞狗跳啊······”那个茶色头发、一脸严肃的国木田先生无奈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挺折腾人的。”
“已经类似于外星人了吧?”与谢野小姐懒洋洋地靠在抱枕上面,“毕竟有异能什么的。”
敦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解释道:“最开始是港口黑手党——那五栋大楼就是他们的地盘,悬赏了70亿要活捉我。”见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他苦笑着点点头,“后来就是北美的异能组织Guild【组合】,也是冲着我来的。”
“?”怎么看敦都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弱气温和的男孩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身价上亿了?
“我也不知道啊……”敦垂头丧气地说,“但是和组合的首领打架的时候,他说‘要复活自己的女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复活他的女儿需要我——不过他为了活捉我甚至不惜让巨大的临时据点【白鲸】沉入横滨湾,所以我和另一个人联手把他打败了。”
我:……
我想说我觉得都很麻烦,但是我原本觉得如果都是人类的话至少还算是平起平坐的(至少不存在什么技术壁垒,例如至少不会有人抡着水滴哐哐哐三下两下降维打击一样地把自己引以为傲的装备直接击穿),如果是技术力远超人类社会的外星人还是太膈应人了。
但是我现在很有必要重新估量一下。
诸位,这是一个有异能的世界。换言之,就是一个“有些人有超能力有些人没有”的世界。这其实并不公平:例如镜花继承了来自母亲的杀戮系异能【夜叉白雪】,从此长时间被黑手党要求“通过杀戮证明自己的价值”;敦生而具有【月下兽】中白虎强大的能力,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能力的失控与被否认驱逐的打击。
虽然很多时候是“人类吃异能的红利”,但是也不乏许多人被迫承担起原本应该是异能承担的责任,罪名是“没有强大到能把异能灵活运用”。
像是开盲盒一样开“自己有没有异能”,然后是“异能是怎么样的”。也就很容易因答案设题,从而决定“这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贤治突然举起手,眨巴着眼睛问我:“中校姐姐!太空里的战争是怎么样的?”
我想了想:“是无声又可怕的。”
当人类引以为傲2013艘舰艇热切地期盼“来自三体舰队的和平使者”的时候,无论舰队国际还是地球国际都无一例外地为科技的高速发展与人类强大的威仪而自信包容的时候,水滴以最出其不意也是最蔑视的战术——冲撞舰体与燃料反应箱——将百年来人类于太空建立的钢铁洪流尽数摧毁,也将人类逐渐膨胀的自信自尊彻底撕碎。
当时映照在水滴上极速变幻的光环,由蓝色变为黄色最后是红色,不断扩张并且在穿梭过无数舰体后周而复始地明明灭灭,就像死亡击鼓传花一样,在燃料箱不断被击穿产生的巨大爆炸、但由于真空无法传声的死寂中盛放又盛放。观看那段绝望的视频的时候,我甚至庆幸自己锁在的“深空”号是作为追击“自然选择”号而出动的一艘战舰。
太空里的死亡是寂静的。
毕竟无论是水滴以极其原始野蛮的撞击攻势,毫不讲理地将人类文明引以为傲的舰队铁壁置若罔闻,所到之处无一例外爆起数倍于舰体体积的庞大焰火,予人类文明“与三体文明友好交流”的妄想最后一场盛大的毁灭的“末日战役”中,还是用次声波氢弹以悄无声息的方式摧毁生命以图燃料与配件,以牺牲绝大多数生命以托举最后的“赢家”离开太阳系,宇宙的真空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吞噬掉所有的绝望与哀嚎。
但是正是因为寂静,所以视觉上的震撼更加可怖。
古代的人们常说“人是哭着降临世界的,又哭着离开”,以一声嘹亮的啼哭诞生于世,却以如此缄默的状态湮没于苍穹身处的黑暗,宇宙在此时不是包罗万象的生命摇篮,而是长者血盆大口的深渊巨怪。
我的描述显然是过于前卫与前沿,从未有如此感受与经历的各位愣在了当场。我闭上眼再次战略喝水,“害,你们怕什么,你们这里又没有外星人的,人类打人类还是相对容易的嘛。”
“那你说的【那个战役】是什么?”发色与瞳色简直可以媲美欧洲舰队中金发碧眼成员的宫沢贤治好奇道,“也是人类和外星人打吗?”
我思索了一下,“并不,是人类与人类之间。”
由于燃料与物资匮乏,如果做不到恒星级迁移的话那样末日战役前的逃离完全是功亏一篑,事实证明只有牺牲“自然选择号”、“企业号”、“深空号”、“终极规律号”以及“蓝色空间号”中间的任意四个舰艇,才能将唯一幸存的那个幸运儿托举出太阳系,成为人类文明漂浮于茫茫宇宙中的种子,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归故土,让那片焦土重新焕发生机。
“我们当时是几乎走投无路了,”我说,“就算供氧设施功率调至最低功率,99%的人员进入冬眠状态也不现实,但若不是这种极端手段我们根本撑不到下一个恒星;但是其实本质上也不行,维修飞船的原件也远远不足,根本撑不到跨越星际的那天。”
我回忆着当时最后尚未冬眠的几位军士的临时会议的焦灼与无奈,大家挖空心思地提出各种提案,但最后还是无奈且绝望地发现:无论作出何等妥协与牺牲,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就是:没有任何心慈手软的余地,如果不吞噬掉其余战舰的零件与燃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处。
“既然已经明白这一点,为什么还会——”谷崎直美一下噤了声,抓住了他哥哥衣服的下摆。
“我们晚了一步。”我说,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早点意识到、早点对其他舰发起进攻,或许一切都会改变。但是几乎是我们明白的那一瞬间,次声波氢/弹的攻击就降临到了我们战舰上,无力回天了。”
“在生存这档子事上,大家都想得很明白啊。”社长若有所思。
我沉默着点点头。
“那来到这里就不用担心外星人的事情了。”镜花开口,“有外星人来我会让夜叉白雪赶走。”
我笑起来:“好啊!三体人可没有异能,可以随便揍;而且就记载上所叙述的动不动就脱水浸泡的德行,怕是格斗能力也不怎么样。而且就夜叉白雪这个能力,估计一刀就可以送走好几十个。”
说实话,我觉得比起三体人的科技来讲,我更担忧的是这个世界的异能者与无异能者的协调问题。在尚且全民无异能的社会都脆弱如斯,我对于这个“异能资源明显不公”的世界表示深深的担忧之情。“难道你们没有什么无异能者向有异能者报复吗?”我说。
国木田先生面色一凛,皱起眉头似乎是很无奈地捏了捏鼻梁,“不,就我所经历的来看,异能者想杀掉异能者的情况更多吧。”
“啊?为什么啊?”我说,“是因为无异能者干不掉有异能者吗?”
“有没有有一种可能,我们是武装侦探社的,接手到的案子大部分都是异能者犯的?”乱步先生嘴里还含着棒棒糖,有点口齿不清地说。
会不会像是古代那些积极地与三体获得联系的公元人一样,因为对人性与人类感到极度失望,所以才不惜以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一样试图“主”的降临?
但是人类真的这样无药可救吗?
我不禁思索道。